洛成玉如雷劈一般頓住。
告示?還是緝拿她的?!
“你知道我是……”洛成玉小心翼翼地擡眼,想打量走在她前方,腳步匆匆的江蟬。
月光霜華冷,寒氣彌漫成霧。
洛成玉攏了攏身上并不算厚實的冬衣,身體忍不住發抖,又冷又害怕。剛經曆了一場生死,又陷入一場危機。
“玉溪公主。”江蟬頭也不回,聲線冷淡。
果然。
洛成玉心亂如麻,素手不停絞着包裹。
江蟬忽地轉過身,黑白分明的眸子盯住洛成玉,“待到天亮,你就往南去吧。”江蟬身上異香未散盡,冷冽的香氣好像一團淬了雪的香灰,沒了香爐的束縛,飄揚在天地間。
洛成玉抽了抽鼻子,“那你呢?”她想了想,還是把那句‘我們不一起走嗎’咽了下去。現在她身份暴露,跟在隻有幾面之緣的江蟬身邊也許更危險。盡管洛成玉一聽到自己天亮之後就要一個人離開,心底就湧出一股莫名的迷茫。
曾經的天潢貴胄,如今竟舍不得和一個半路認識的亡命劍客分開了。
洛成玉暗罵自己是失了心智,下意識把江蟬當成水中浮木,不想撒手。可就連自己的親生父親都能為了安穩享樂而把自己推入火坑,何況是素昧平生的江蟬呢。
洛成玉低下頭,不再和江蟬對視。
于是乎,那雙明媚的琥珀般奪目的眼睛忽而消失在江蟬視線了,江蟬不禁失神片刻。
也僅有片刻。
江蟬轉過身,邁開步子,“我自有我的去處。”從今往後,他的執念不過是解毒修煉,完成連他師父都沒達成的執念——天下第一的劍客。并無其他,更不可能再和一位亡國的公主産生其他糾葛。
夜裡,一切都靜悄悄的。隻有一道平穩,一道躊躇的腳步聲混合在一起,還有一道很輕很輕的聲音。
其他人可能聽不到,但是江蟬耳力過人,還是聽去到了這淺淺的抽泣嗚咽,被壓抑在喉嚨裡,拼盡全力不想被人聽到。
江蟬放慢了些腳步。
他從小無父無母,師父和師娘代替了父母的位置。師父是個老古怪,在他五歲入門逐月劍法之前甚至不允許他喊他師父,因為怕他練不成有辱師門。後來他練成了,比師門曆代弟子都更快更強,但這又刺痛了師父的内心。平常人提起師父和弟子,第一時間總是想到諸如恩情慈愛一類的話,可是少有人能察覺到二者之間隐約的情緒——諸如嫉妒。
師父将他的命運之痛加之于江蟬身上,這道奇毒便是命運對江蟬的詛咒。
他咬着牙不肯出一點聲音。即使身體好像毒蟲撕咬,渾身的衣服都被自己扯爛了,師父讓他想哭就哭吧,可他一滴淚也不肯流。但當師娘闖進來把他抱在懷裡的時候,他喉嚨裡壓抑不住的情緒開始流淌。
像是小獸一般。
師娘唱着小調哄疼痛難忍的他入睡,他費力地睜開被淚水和汗水糊住的眉眼,緊盯着師娘的眼睛。
下一瞬,師娘用手蒙住了他的雙眼。
“對不起。”師娘的聲音一如往常輕柔堅定,“我替他來贖罪。”
一滴淚滑落。
洛成玉用袖子擦去臉上的淚痕。
“我好餓。”洛成玉出聲。她已經接受了即将和江蟬橋歸橋路歸路的現實,重新收拾好精神。
東方已經露出了魚肚白,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小鎮上。賣馄饨的小攤販已将水燒開,拿了飽滿的馄饨往鍋裡下,清香四溢。支起的簡陋小棚下坐了三三兩兩的販夫走卒等着吃馄饨。
“怎麼說你也是救過我的人,我請你吃馄饨吧。”洛成玉沒看江蟬的表情,自顧自走到小攤販前。
從江蟬那天當她首飾買藥的經曆看,他應該沒什麼錢。要不然也不會帶她上路。
洛成玉不着痕迹地掃視了一圈小販的鍋台竈碗,不見什麼明顯的髒污才道:“兩碗馄饨,在這吃。”盡管帶着面紗,洛成玉還是盡量低着頭,不讓小販注意到她的臉。
“大碗小碗?”未出閣的姑娘帶面紗是常事,小販并未覺出不妥。
“大碗。”洛成玉十分豪氣,從懷裡掏出碎銀。
“呦,姑娘,這隻需要十個銅闆。”小販笑笑,“碎銀怕是不太好找。”
洛成玉這才從包裹裡翻了半天,掏出銅闆來。
動作間,裡面的金銀器物被翻動,讓小販瞧見愣了神,眼裡不禁露出貪婪之色,下一秒開始掃視洛成玉這個人。
“店家。”忽然,有人捏住他的肩膀朗聲道:“下江南走水路的客船可是在南邊十裡的魚頭岸?”江蟬目光沉靜,長劍穩如山地提在手間。
那小販肩膀一痛,霎時渾身跟被按住命門一般,連掙脫的力氣都沒有。
“啊!對對對!”小販驚出冷汗,一個勁地點頭,一點妄念也不敢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