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哥哥,寶林說你給我帶了禮物,在哪呢?”十歲的玉溪迫不及待從屏風後邊繞出來。炎炎夏日,外衫就被擱置在屏風後的棋盤上,玉一樣的肌膚沐浴在陽光之下,但仍不及少女的笑顔奪目。
“臣參加公主殿下。”陸鳴十一歲,臉上稚氣未脫,但是語氣動作一闆一眼,活像個小孩身體大人靈魂,叫人一看就能聯想到他父親的作風。這盛夏暑氣灼熱,他仍穿着那身高領白袍,厚帶束腰,看着都讓人覺得熱。
洛成玉忙捧了碎冰到他臉前,笑眯眯地給他帶來清涼,“你幹嘛總是這麼客氣?父皇說了,他想讓你做我的驸馬!等你去考中進士,父皇就考慮給我們賜婚!”八字才有一撇,但不耽誤洛成玉當真。宮廷生活奢靡也無趣,日複一日,她沒法子時常出宮去看宮外的新鮮,尤其是自母妃去後,她連每年一次的下江南出遊也沒再去過了。隻有陸鳴這個時常進出宮闱的小小少年能為她帶來一點遠方的消息,一群南飛北往的大雁,一碗新鮮的魚頭脍,一次驚心動魄的狩獵……都是洛成玉不曾窺見的自由。
所以她喜歡陸鳴每旬來找她。
“殿下還是先把外衫穿好。”陸鳴垂眼,嘴角分明有了笑意的痕迹卻被刻意壓下。
“好吧。”等到洛成玉穿好外衫再次從屏風後出來,桌上已經擺了一件十分精緻的玉雕。
“這是鳴哥哥從哪找來的,雕工好精緻,一看就是老師傅的佳作。”洛成玉愛不釋手。
陸鳴隻是笑笑,沒讓洛成玉瞧見衣袖下布滿刻刀細痕的手。
“殿下喜歡就好。時候不早了,臣……”
“你才剛來沒一會!”洛成玉注意力從玉雕上轉移,嘴角失落地抿起。
“……那臣再陪公主說會話?”陸鳴終究不忍離去,下次見面又是十天之後了。何況……千瘡百孔的朝廷如飄搖在風雨的危樓,讓陸鳴不得不學着他父親的模樣憂心忡忡。隻是這一切他沒有同洛成玉說,他以為隻要他不把這些煩惱帶給她,她就可以一直保持着天真無邪的爛漫,直到端王的求娶把一切粉碎。
他和父親一直堅持到城破那日的午夜,直到有人通報端王的軍隊圍住了陸家的宅院。一生剛正的父親沉默着跪下,迎接了他的新王。而後不久就大病一場,不良于行,連日常生活都需要人幫扶。陸家在金吾衛威望頗高,也是端王為了彰顯自己厚待降臣,便把金吾衛指揮使的職位賜給了陸鳴,同時把搜查玉溪公主下落的任務也交給了陸鳴。
陸鳴知道,端王介意他曾差點被選中為玉溪的驸馬而暗生嫉妒嘲弄之心。
他一直以為玉溪死在宮變那夜。
他安慰自己公主死了也好,如今再沒有人能保護她。與其被命運捉弄,從仙境墜落泥沼,不如死去。
當鋪蓋被掀開,蒙塵美玉露出時,陸鳴一時不知道是該為她還活着而欣喜,還是為她接下來的多舛人生而擔憂。
不管怎樣,他選擇了隐瞞。
“愛卿是說那宮女認錯了?”趙麟煩躁地撇下手中的奏折,鷹隼一樣陰冷的目光逡巡在陸鳴身上。
還不等陸鳴回答,一旁的田升就搶先一步讨好道:“定是那宮女沒說實話,且讓屬下捉她回去拷打一番,看她還能吐出什麼真東西來!”田升就要行禮去捉拿通報消息的宮女。
“陛下!”沉默許久的陸鳴終于出聲,“那宮女當時來報也不确定遇見的是否就是玉溪公主,隻是覺得模樣似有五分相似,因陛下說過甯可錯殺不肯放過,才上報給金吾衛。屬下等一一查過,确實未見過玉溪公主的身影,怕隻是相似罷了。”
陸鳴與玉溪的熟悉程度遠比殿内的其他人要深,因此他都沒找到,應該就是沒有,除非陸鳴包藏私心。
趙麟顯然也是想到這一點,慢悠悠地從皇位上踱步下來,站定在陸鳴身前,酒氣沖天的雙唇冷笑懷疑道:“愛卿差點成為玉溪公主的驸馬,不會對她餘情未了,包庇于她吧?”
這話危險極了,稍不留神就是滿門傾覆的下場。
田升聞言也忍不住盯緊陸鳴,唯恐錯過他的任何表情。
可陸鳴坦蕩依舊,腰背如松木挺直,“公主金枝玉葉,流落民間如何能生存?唯有回到宮廷的庇護才是公主的生路。臣曾是公主的玩伴,與公主一同長大,自然希望公主能早日回到陛下身邊安享榮華。若有私心也是一片忠君之心。”
趙麟聞言愣神片刻,似是未料到行事古闆的陸鳴會說出這番話來,腦子裡轉了幾個彎也沒想出有什麼不妥,暫時放下了對陸鳴的懷疑。
“知道愛卿的心意。那就——繼續找吧。”
……
“吃個紅薯。”四娘剝掉紅薯皮,香甜的味道四溢。她自己不着急吃,先遞給了洛成玉,接着又掰了幾根胡蘿蔔喂自己竹簍裡的兔子,最後才是吃上一口熱乎的烤紅薯。
洛成玉有心事,吃東西不太香。何況這船艙濕氣重,又冷又有一股異味,她數次差點嘔出來,還好胃裡沒什麼東西,隻從喉嚨裡反上來一些酸水。
“咱們這是走了兩天了吧。”洛成玉望向窗外,可茫茫海面,隻有波濤洶湧。任何船隻都像是大象身上的螞蟻,掀不起任何波瀾。
“是啊。”四娘倒是吃得好睡得好,每天換一隻兔子抱,日子跟在岸上沒什麼區别。
人一閑着,就忍不住問東問西。洛成玉兜兜轉轉,寂寥中還是忍不住問道:“你知道江蟬去哪裡了嗎?”
從分别那天開始,洛成玉嘴裡就沒吐出過‘江蟬’這兩個字,好像她快要把他忘了似的。
他也一定是快要把她忘了,現在說不定又認識了其他的珠兒玉兒。
洛成玉忍不住幻想,頗為郁悶。
四娘卻不意外洛成玉的問題,“我也不知道。”隻是她給不了洛成玉答案,“我隻知道他是五毒谷雪霁劍師的弟子,有一個師姐。前一段時間我路過上京郊外,還目睹了他和師姐決鬥,真是慘烈。”
洛成玉意識到四娘說的應該就是她在密道初遇江蟬的那天。原來他受那麼重的傷是因為和師姐決鬥。
“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