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遮月,最後一絲明亮隐去,山嶺上的孤狼仰頭鳴叫,驚起一群栖枝的烏鴉,嘩啦啦一群齊飛,混合成另一片烏雲。
這麼多烏鴉?
江蟬停下腳步,颀長的身影立在張牙舞爪的樹影間。
有殺氣!
霎時,一點月光從雲中洩出來,冷光乍起。利器出鞘,擦着江蟬腰身劃過。那人速度極快,幾乎瞬間就完成了潛伏、攻擊、閃遠三步。
是一雙削鐵如泥的彎刀。
江蟬扯下被彎刀劃爛的腰封,将其擰成一股,重新束在腰上。
“伊利朵。”他語氣平靜,完全不像是面對着有深仇大恨的仇人的樣子。
“原來你還能認出我來。”女人面孔深邃立體,頭上帶着五彩的珠鍊和打磨好的獸骨裝飾,獸毛裝點的衣領一路延伸,下裝窄褲緊靴,十分利落。“我還以為你們中原人記性都很差呢。”她勾起唇角嘲諷:“畢竟我們虜過去的中原奴隸一天天連我們喝的奶茶都記不住怎麼做,非得用鞭子抽幾下才能長長記性。”
伊利朵從上到下掃視了江蟬一番:“看來你是真的毒發了。剛開始我還不信,誰想當年你從我們手中救下來的那個遊醫拿他全家的性命擔保,說你毒發時異香萦繞,越是運力就越會感到一股蝕骨之痛。”伊利朵幾乎是咬着牙在說。她沒有從江蟬臉上看到想象中的表情,不大滿意,于是進一步挑釁道:“你不好奇我們是怎麼找到那個遊醫的?”
“說來也巧。”伊利朵雙臂一揮,刃劃風而響,肅殺無比,“我跟随大軍南下,竟在路上逃難的人裡看到了他。他看到我的時候害怕極了,全然不記得當年你跟镖時曾在我們漠北王庭救過他一命。他可是上趕着拿你的秘密來換他一家老小的命。”
“你放了他們了?”江蟬終于開口,說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話。
“當然,”伊利朵微微仰頭,笑得殘忍,“沒—有—”
話音未落,一股風掠過伊利朵的脖頸。
“啊!”
伊利朵忙後撤步躲避,卻正中江蟬下懷,一腳踩進泥沼坑裡,身子搖晃一下。
正是這個時機,江蟬悄無聲息地再次出劍,利落地朝着伊利朵心口處刺去!
‘砰’!
刀劍相撞,伊利朵堪堪格擋,可仍擋不住江蟬的攻擊,那把長劍已經順着雙刀的縫隙直/插了過去,刺進血肉裡。
伊利朵驟然受傷,身體不受控制倒下。
江蟬并不戀戰,在伊利朵猶豫要不要繼續進攻時收劍向林子深處撤去。
“江蟬!”伊利朵捂着自己的肩膀,眼睛惡狠狠盯着他消失的方向。
“大祭司!”幾個身着漠北服飾的士兵終于追上了伊利朵。
他們本跟随在伊利朵身邊聽候差遣,保護伊利朵安全。誰想一到中原,伊利朵就要向一個中原劍客尋仇,出當年被打敗,還被搶走自己的漢人奴隸的惡氣。于是她帶着親兵,獨自離開了大部隊,快一步南下尋仇。
今夜追随着這股香氣,伊利朵報仇之心難耐,又抛下他們幾個使輕功先一步找江蟬對戰。
“大祭司,不如我們還是先回主帥那裡吧。”蒙多小心翼翼地提議。
伊利朵冷冷瞪他一眼,“要是今夜你們幾個早一步過來,他也不會逃脫了。”伊利朵心中有氣,拿親兵撒氣。
親兵默默承受伊利朵的怨氣,還是勸道:“主帥他擔心您一個人出來……”親兵說的委婉。實際上主帥是擔心伊利朵犯傻,尋仇不成再把自己的性命搭進去,畢竟是漠北的新任大祭司,如果她出了事,到時候主帥也不好向漠北王交代。
更何況這漠北王就是伊利朵的親哥哥。
“哼,呼延白還有功夫擔心我?”伊利朵不耐煩地推開蒙多的手,自己撕開衣服包紮傷口,“他難道忘了?我姑姑臨死前為他占了一卦,他此次來中原征戰,必是有來無回!”伊利朵對前任大祭司的占蔔耿耿于懷,她根本不信服這個比她還年輕的主帥。“而且——”伊利朵忽然又想到什麼,嗤笑道:“姑姑還說他在這裡會被一個中原女人吸引,未來會娶一個漢人女子為妻,哈哈哈。天呐,我真是太好奇,比我還讨厭這些漢人的呼延白會以怎樣的表情娶一個嬌滴滴的漢人哈哈哈。”
伊利朵突然發笑,動作扯裂了傷口也不在意,倒是蒙多擔心她,趕緊幫她纏住傷口。
伊利朵笑夠了,肩膀也包紮完畢。她站起身,朝着林子深處再看了一眼。最後冷哼一聲,帶着親兵離開。
……
“您要帶着孩子去上京投奔女兒女婿?”洛成玉把字帖交給張大娘,語氣疑惑。
張大娘一家在揚州生活了幾十年,怎麼突然就要離開?她倒不是怕字帖沒有銷路,隻是奇怪張大娘平常比誰都愛侍弄自己院子裡的花草,幾次談話都說等到夏天還要在揚州購置一處房産将來給孫子住,怎麼突然就改變了主意呢?
張大娘一次掏出一兩銀子給洛成玉,并拍拍她的手道:“好孩子,這應該是最後一次從你這買字帖了。”她心底裡不舍,語氣也是滿滿遺憾。
她打心眼裡喜歡這個漂亮有學識的姑娘,更喜歡生活了大半輩子的揚州。如果不是女兒來信說匈奴大軍南下,朝廷久久無作為應對,讓匈奴大軍輕而易舉地突破了好幾道防線,她根本不會離開生養自己的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