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來的樣子,決定了往後的生死榮辱。
所以五毒谷門主在收徒前多是要考驗徒弟個一兩年,像江蟬這種一有記憶就已經在喊雪霁師父的還是少數。
于是接下來的幾天,寶林便看見原來圍着自己轉的小果兒跑到江蟬身側忙前忙後。甚至還從江蟬哪裡偷學來一招飛羽傳書,據說可以在千裡之外給江蟬傳信,是五毒谷師父留給弟子兜底的後手。
好家夥,再過幾天這個小院簡直可以跟江蟬姓了。
寶林一邊默默在心裡吐槽,一邊圍緊長襖和鹿皮帽,下山去買食物。
一直等到天擦黑,寶林才回來。
他再不回來,小果兒就要去尋了。
“寶林哥!是不是出了什麼意外?”小果兒都快急死了。他一着急,腦子就亂想。到底還隻是一個小孩子,聯想到這幾天他圍着江蟬學武功,都冷落了他寶林哥,不由得害怕寶林是不是對他失望而抛棄他了。
“寶林哥,你沒事就好。”小果兒上去抱住寶林的腰。
“你小子。”寶林把小果兒的急切不安看在眼裡,不由得心疼,半肉半骨的大掌狠狠揉了揉小果兒的毛茸茸的頭,“别擔心,我說了會替你哥照顧你一輩子的。”
小果兒的哥哥阿丁已經戰死在沙場上了,就是不久前,阿丁所在的隊伍被一隊漠北人圍攔,救援不及時,阿丁所在的隊伍無人生還。
“我此次上街是看到了征兵的告示。”寶林皺眉。
遠郊鎮上,那些沒權沒勢的窮苦人家的兒子幾乎都被強征走了,一路哭喊,隻因受傷的是些最弱小的底層人,所以并沒有引起大的恐慌。
寶林不忍,跟了一路,最後見這些少年們,有的甚至比小果兒還小,統統被帶走了。
“征兵?”洛成玉若有所思,“趙麟統領金吾衛和鐵甲軍,金吾衛替他守衛上京,鐵甲軍為他征戰,怎會淪落到亂上街抓人征兵的地步呢?”
“公主你有所不知。”寶林身在上京,顯然對局勢更加敏銳,“漠北大軍南下,雖一路隻以搶掠為主,未造成大規模的騷亂,但沒有人能保證不會危及上京。所以趙麟遣派各地精銳鐵甲軍守衛在上京附近,至于空缺出來的位置……就由這些倒黴的孩子填上了。”
“荒唐!”洛成玉震袖而起,“訓練有素的鐵甲軍尚不是漠北精銳部隊的對手,那些孩子們怎麼擋住漠北的鐵蹄!”洛成玉想到呼延白的臉,一時更覺得惡寒。
“趙麟荒唐的又何止一件。”寶林聲音沉重。
意識到他要說什麼了,洛成玉閉上嘴,靜靜等他開口。
大概要從九年前的中秋宮宴說起,趙麟擊退漠北呼延罟的部隊,皇上設宴于宮廷。席上,趙麟醉酒自請去禦花園吹風,不想正遇見貴妃帶着公主在禦園捕蝶。
美人使得趙麟一下子清醒過來,何況還是一雙美人。也許在那時,趙麟就不僅把目光放在了貴妃身上,尚且年幼的洛成玉也幾乎成了他的妄念。
洛成玉聽着握緊拳頭,上下牙緊緊咬在一起,渾身顫抖。
可這還沒完,随着趙麟在軍中威望漸大,他的野心随地位一起膨脹。他不再滿足于肖想貴妃,而是要挾皇帝,要皇帝交出貴妃與他春風一度,不然他斷不肯繼續回擊漠北。
帝王的尊嚴和上京的安危之間,皇帝艱難卻也容易地做出抉擇。盡管數年夫妻情深,真心愛慕,但是皇帝幾乎沒怎麼猶豫就下了一道密旨——暗中賜死貴妃。
當然,皇帝知道貴妃無辜,也知道那瓶藥不足以讓貴妃立刻死去,但對權力的渴求蓋過了人性,賜死貴妃是個兩全之法。他殘忍地以暴斃不詳的名義,将貴妃匆匆葬入陵寝。
“許是貴妃娘娘天上有眼,讓我有機會告訴您這一切。”寶林終于說出那天未說完的話,“她是被趙麟和陛下聯手害死的。”寶林何嘗不是恨意滔天。當初他在趙麟軍營偶然聽得真相,就是濃烈的恨意支撐着他吊着一口氣活了下來。
皇帝最後也沒有善終,頭顱被人割下挂在城牆上,據說身子都被絞碎喂了狗。
但趙麟還好好活着,繼續禍害天下!
“原來是這樣。”洛成玉失魂落魄。她以為她憤怒到極點會怒吼會摔打身邊的一切,可聽完,她軀體跟被點穴了一樣,麻木住了,動不得。
是一種無力感。
想必那夜雷雨,母妃冒雨趕來她的寝宮,将她從床上抱起時也是這樣的無助吧。
她那樣聰明,怎可能不知道自己的死期将至。而作為她最親的女兒,竟對這一切一無所知,直到八年後才從旁人口中知道母妃的絕望無助。
“趙麟—趙麟——”這兩聲,幾乎用盡了洛成玉全身的力氣,她雙目已經血紅。
忽有一雙冰涼的手捂住紅到滲血的眼睛。
憤怒到一定地步,洛成玉幾近失聲,剛才的兩聲已是她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
于是,苦澀的淚沾滿江蟬的手心。
他想,這一刻,他願意為成玉去殺了趙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