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蟬是半夜發覺瘋老道不見了才出來查看,不想正遇上睡不着覺的洛成玉。二人不謀而合,互相對視一眼,默契地噤聲,湊到一起,透過半敞開的窗子去看瘋老道。
很細微的‘撲通’一聲,瘋老道竟然對着莊月明的墓碑直直跪了下去!
這一跪,似乎太重了些,讓他下意識去揉自己的膝蓋。他把臉埋得很低很低,長而花白的頭發雖經過了一番梳整,但仍有些陳年舊結難以解開,像歲月留給纏繞在古樹上的藤蔓難解的魔咒。
洛成玉不明所以,江蟬卻若有所思。
隻聽得偶爾的牆角蟋蟀聲下,瘋老道默默磕了三個響頭。
“這還是……我第一次來祭拜你。”瘋老道聲線一改往日瘋癫含糊,露出本音來,聽着竟很年輕。
好像有一瞬間将人帶回了他年輕的時候,他還沒變得瘋癫的時候。
他維持跪拜的動作一會兒,期間一直沒出聲,聽得洛成玉有些擔心,正要上前去詢問情況,不想瘋老道跟裝了彈簧一樣一下子蹦起來,背對着二人叉起腰,大聲道:“你們兩個看了這麼長時間,這不知道給我端壺酒過來?”
“你知道我們在看你?”洛成玉踢了一腳腳邊的石子,幹脆穿過屋子,跑到瘋老道身邊,“你……”正要追問,卻瞧見瘋老道眼角的晶瑩,洛成玉聲音哽在喉間。
再仔細一瞧,何止是眼角的淚珠啊,瘋老道分明是涕淚橫流,整張臉像是被水洗過一樣,而他剛才竟然一點聲也沒吭。
在這靜默的期間,江蟬已經過來了,他動作快,手中還提着一壺酒。
瘋老道接過,喝完了一壺猶覺得不夠爽快,又自己跑去拿酒喝,直到喝的酩酊大醉,被江蟬抗回了房間。
瘋老道醉的不太安甯,他拉扯住江蟬的袖子,指着江蟬的臉半天,方才完整吐出幾個字,“不是你!”
他手朝着江蟬身後一指。
洛成玉略張大嘴巴,吃驚反問:“我?”
瘋老道重重點了點頭,一把甩開江蟬。
江蟬無語,雙臂抱胸,好整以暇地看着瘋老道還要說什麼東西。
洛成玉走近了些,看着瘋老道從床上坐起來,動作間帶起一陣酒氣。
“你的臉……”
“啊?”洛成玉下意識撫上了光潔的臉頰。
“和你小姨真像,也像你娘。”
這不廢話嘛,她和她們是血緣至親,當然像。
洛成玉先是在心裡腹诽,可又想到瘋老道莫名其妙的舉動,不禁琢磨出些什麼,于是彎下腰,問道:“怎麼?你認識我娘和我小姨呀?”
“當然!”瘋老道陷入回憶。
他當年被逐出家門的時候大概十三四的樣子吧,時間過得太久,他也有些記不清了,隻記得被打斷了一條腿,身上一個銅闆也沒有,被迫到城隍廟過夜,夜裡被一群乞丐排擠,打了一通。他無奈逃出城隍廟,獨自尋找其他地方落腳,但是他傷重,幾天沒吃什麼飯,身上起滿了疹子。
他還以為他要死了。
求生的本能讓他拖着狼狽不堪的身子倒在了一個臨時支起來的義診攤子門口。
他像隻被抛棄的狗一樣,又髒又臭,閉眼前最後的記憶是捂緊口鼻嫌棄地看着他的人群。
可再度醒來之時,一陣清幽的藥香盈溢,看着與他同齡的青衣少女正在笑盈盈地看着他,見他醒了,她語氣爽朗道:“看吧,我就說人還能救活。”語氣裡滿是對自己醫術的信任。
他也是這時才注意到門口站着一個面蒙白紗的娴靜女子,看着比他大幾歲的樣子,二人短暫地對視,他被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攝住,不想這世上有能僅憑露出的一雙眼睛就讓人移不開視線的人。
“你呀,”娴靜女子搖搖頭,“總是什麼人都撿。”她對青衣女子的作為似是不認同,青山遠黛一般的彎眉輕蹙。
但她也沒有趕他出去,而是端了一碗豆飯和一隻烤鴨來。
青衣少女也餓極了,同他一起搶着烤鴨吃起來,全然不怕一身疹子的他傳染什麼怪病過去,而娴靜女子隻是遠遠在一旁注視着,偶爾被兩人惡狼一般的吃相逗得輕彎起雙眼。
二人吃飽喝足,他才了解到二人姓莊,隻是娴靜女子不肯透露姓名。直到他病好之後,青衣少女偷偷把自己的名字寫在了他手上。
可是,他不識字。
他沮喪極了,隻能在心裡拼命記住筆畫順序,如同記住一幅畫一樣。
他病好得差不多了,二人也要離去。
那是黃昏時分,細雨蒙蒙,天地清澈。
“對了,”他情不自禁上前幾步,“我叫百裡青。”
娴靜女子已經走出一陣距離了,隻有青衣少女回過頭,呢喃道:“青?”
青、輕,還是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