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重錦有些不耐煩:“全部說完。”
渎靈之法會美化提問者的形象,讓回答的人不由自主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十歲的小滿眼前看到的是一朵會說話的雲,看起來綿軟又好吃。
她想不通眼前的雲朵怎麼說變就變。
小滿癟了癟嘴:“攢銀子,多吃飯,還有…”
遲重錦問:“還有什麼?”
小滿偏了偏頭:“養寵物。”
遲重錦蹙起了眉,緊追着問:“什麼寵物?”
小滿搖頭:“不知,阿枝姐姐的寵物。”
遲重錦:“沒有了嗎?”
小滿搖頭:“沒有了。”
“你再想想,那一日後來…”
遲重錦握緊了小滿的胳膊,他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安排得不好,明月枝逼得太急了。
也的确出乎他的意料,她居然一點都沒給這個小廚子透露。
那一日,明月枝墜入淬體陣絕對不是什麼意外。
淬體陣啟前那麼多天,他每一日都能在觀禮台上看見她。
他猜到她想去淬體了,可是南清骊不許。
想必這些年的奚落也聽夠了…
不然怎麼可能那麼巧,她想借着意外去淬體,觀禮台就塌了。
遲重錦看着近在咫尺之人壓低的眉眼,掩在眼底的那份冰冷他不會再看錯。
說什麼明月清風,世人遲早都要落進紅塵的泥淖裡,隻是早與晚而已。
你瞧,你也不過如此。
可是,她還真的淬體成功了,并且成功築基。
真是令人難受。
遲重錦看着抓在他腕上挾制着他的那隻漂亮的手,嘴角又挂起了慣常的淡笑。
“後來觀禮台塌了…阿枝姐姐掉下去了。”
小滿睜着大眼睛突然哭了起來,哭得很傷心。
明月枝趕緊停下了術法,抱着小滿,将她從讀靈中喚醒。
小滿清醒後便捕捉到了眼前男子眸中的冷色,原想抹眼淚的手停了下來。她害怕地低下頭,捉着明月枝的衣角怯生生匍匐在地。
南清骊忍了好些時候的怒氣終于在此刻爆發:“遲師弟,還要盤問下去嗎?”
又不軟不硬地刺了一句:“紅口白牙嘴一張,蜚短流長随便傳。遲師弟真是好一個知書達理,書生志氣呢。”
遲重錦與阿枝是相識的。
隻是當時阿枝年歲小,後來又生了場病,或許已經不記得了。但她卻記得清楚,遲重錦是那年阿枝從狍鸮獸手下救下來的小孩之一。
後來她也見過遲重錦,不是在修煉場上,而是在豐年小築外見過他。
不止一次。
她曾經以為遲重錦是傾慕阿枝,年少慕艾,是再正常不過之事。
阿枝生得好看,性子看起來雖然冷冽,但隻要細細了解,便不會覺得她是旁人口中所說的冷若冰霜的無心之人。
但她沒想到這是一隻暗中窺伺的豺狼,居然将觀禮台坍塌一事扣在阿枝的頭上,甚至企圖擴大事态,故意将衆人的思路往阿枝不顧同門安危的方向上引導。
他當阿枝是什麼人?
她七歲便能憑一把殘劍從兇獸口中救下一群孩童,這份赤子之心他遲重錦現在都未必能趕得上,更何況觀禮台上站着的是她的同門。
“是重錦多心了,冒犯之處,還望師姐海涵。”聽着周圍同門的噓聲,遲重錦淺笑着對着兩人道了歉。
随後又将目光聚焦在明月枝身上,視線似有若無地徘徊在她下唇已經愈合的那點纓紅傷口上,笑得意味不明:“隻是重錦從來不知道明月還有豢養寵物的愛好。”
明月枝冷淡地瞥了他一眼,這一眼裡有一閃而過的戾氣:“是一隻夜枭,時常喂它一些靈果,便當做寵物養着了。”
“想必那寵物應當已經認了明月為主,可惜重錦竟然從未見過。”話音詭異陰冷,話中的意思卻仿若他同明月枝多麼熟稔,連目光都帶着一種從頭到腳細細絞纏的意味。
讓明月枝想起她曾經偶然看過蹲守在角落裡的毒蜥蜴,伺機用它長而卷曲的舌頭舔舐行人,在那些人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口水,濕冷又滑膩。
不适感襲來,明月枝怒極反笑:“沒想到重錦師弟原是自來熟,可惜太沒分寸了些,居然管到同門豢養寵物這上頭來了。”
明月枝想将心裡那股被人窺探的厭惡感壓下去。
她已經記起來為什麼覺得他眼熟了,說起來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
在玄微宗裡,有師姐這樣一步一腳印扶持她的人,自然也有對她從來不假辭色之人,與姜瑤音這種時不時想與她别些苗頭的勁不一樣,這個人是實實在在傷過她的。
那是她靈根已經受了傷的時候,她在玉清谷種些東西以作聊慰,這人追到了玉清谷。
好似是因為她鋤斷了唯一一株他需要的靈草,這人便捏斷了她的一根指骨,卻借口說是修行之人力氣大了些,并非有意的,又惋惜她傷了靈根,從此不能再修行了。
後來大約還說了些什麼似是而非的胡言亂語,明月枝記不大清了。
現在想起來真是笑話,玉清谷裡什麼時候允許種植孤品靈植了。
隻是那時她的靈根剛剛受傷,一整天都渾渾噩噩,根本打不起精神來應對多餘的人,被人廢了一根指骨,也不當一回事,還是小滿去尋的師姐,幫她把指骨接上。
這輩子這人倒是提前晃到她面前了。
“弟子先前說過,如果遲師弟拿不出切實的證據,弟子希望追究遲師弟肆意舉劾之過。”明月枝朝上座道。
鏡陽輕扣着茶桌邊緣,看着明月枝轉移了話題:“我沒記錯的話,你師父代掌門啟陣的那一日正是乾坤殿第一次失火之時。”
明月枝也不跟他轉彎抹角了:“弟子愚笨,聽不懂弦外之音,鏡陽長老莫不是對淩清峰有所不滿。”
否則怎麼會樁樁件件都暗指她師父别有用心。
又在有關她師父的事情上事事鑽營,生怕師父多占了半點風頭,連代掌門啟陣都要斤斤計較。
南清骊同樣上前一步:“清骊也想鬥膽問一句,鏡陽長老到底意指何處?”
“隻是覺得實在巧合罷了。”
他故作輕松地笑笑,又端着茶水,看起來全然是一副長輩好心說教的姿态。
“不如直接同我說道說道,究竟哪裡有巧合?”殿外有聲音傳來,衆人眼前掠過一襲紫袍,再擡眼,便有一人已坐在了首座的另一方高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