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既白帶着一行人精準找到了鬼饕餮的落點。
是間藏在樓台瓦舍裡的花樓,單看面積與裝潢便知這算得上是這白水城裡數一數二的花樓了。
這鬼饕餮倒是也聰明,知道花樓裡的氣味雜亂不堪聞,本就是個藏污納垢的地方。
如此一來,她便不容易被找到。
此時正是早晨,花樓裡的人晝伏夜出,還未從昨夜那場歡宵中醒來。
明月枝沒來過花樓,迎面而來的濃郁脂粉香讓她猝不及防打了個噴嚏。
在大堂裡哼小曲兒喝小酒的老鸨聽見聲音回頭看了一眼,隻堪堪瞥見明月枝的身段,老鸨的眼睛便亮了亮。
第二眼掃過明月枝的穿着,算是素淨的打扮,但頭上的簪子,臉上的面紗可不便宜,通身的氣度瞧着也不像是普通人家裡能夠養出來的姑娘,更别說貧苦人家了。
雖說面紗覆面,可露出來的那雙眼着實動人,像秋日裡灑金的湖藍水面,清淨又明澈。
朦胧的面紗沒有畫蛇添足,反而更添撩人魅惑之感,讓人忍不住探究那面紗之下究竟藏了一張怎樣的臉,又舍不得破壞了這女子靜如水的風姿。
這等反差,老鸨歎了一口氣,若是舉止再局促些,穿戴再樸素些,又是這樣的風流身段,她興許就上心了。
老鸨開門做生意,一雙眼過千樣人,自然知道什麼人能惹,什麼人不能惹,明月枝顯然屬于第二類。
可這姑娘若是來尋夫…風韻猶存的老鸨倒是覺得有些驚悚,旋即又搖頭笑了。
沒什麼是不可能的,這有的人啊,骨子裡就浪得慌,哪怕家裡養了個天仙,也架不住底下的腿愛在外面吃野味。
若真是這般,姑娘家的細胳膊細腿怕是管不住。
别到時候一哭二鬧弄出人命來了,正經人家裡的夫人姑娘,價錢跟她們這些人可不一樣。
老鸨不想給自己惹麻煩,扭着腰往大門口一站,伸手攔住了正要往花樓裡鑽的明月枝:“哎哎哎…,姑娘,這可不是您該來的地。”
“我有錢。”明月枝遞給了老鸨一錠銀子。
明月枝心中有些急切,因而眉眼間便帶上了幾分焦灼。
老鸨閱人多矣,瞧見明月枝眉梢眼角流出來的焦急之色,更加不想讓她進去了,拉着明月枝的手試探道:“姑娘,你要不回一趟你母家,找個能明理出力的兄弟來。”
至少别氣極了一頭碰死在她樓裡。
明月枝眉心一跳,這才低頭看向了攬着笑的花樓老闆,又想了想平日裡來花樓光顧的人。
心知大抵是被誤會了。
“我不是來捉奸的。”明月枝将銀子塞進了老鸨的手中。
明月枝方才想起來,如果要将劉姑娘藏在不容易找到的地方,花樓的确是最有可能的選擇之一。
但這裡是花樓,即便劉姑娘真的在這裡,明月枝也不好聲張。
老鸨聞言隻掩着嘴笑而不語,心裡隻道每個來花樓裡找茬的夫人都這麼說。
可是她們不懂,或者說不願意懂,捉奸捉奸,指的是捉拿奸情。
然而有幾個男的真看得上花樓裡的姑娘,男人們的一夜風流,向來隻有奸,可沒有情。
來時氣勢洶洶說要教訓她家裡頭那位,一個兩個到最後都是拿花樓撒氣。
樓裡的姑娘傷了也就傷了,隻要别花了臉就行,她屋子裡的桌啊椅啊壺啊酒啊那可都是檔次貨。
從池府手裡接下這花樓後,每年都要倒貼幾次桌椅瓷盤的開銷。
她算服氣了,現在是能攔就攔。
見老鸨依舊不撒手,明月枝按下内心的焦灼,隻作心平氣和道:“老闆誤會了,我尚未婚配。”
老鸨這才挑了挑眉,知道來捉奸的人大多數直奔主題,雖然也有說謊的,但說自己還未成婚的倒是沒有。
遂将心中的顧慮放了放,以為是哪個大戶人家裡的女公子一時好奇跑到花樓來了,便朝着明月枝擠眉弄眼,道:“姑娘,您要是想玩玩,我給您推薦個地。”
“絕對不會辜負了您這一番品貌。”
晞國民風開放,男子尋歡至花樓,女子自然也有女子作樂的地方,隻是隐秘些罷了,一般不輕易對外人開放。
但俗話說得好,有錢能使鬼推磨。看着明月枝手裡的銀錠子,老鸨便知曉這大抵是個不缺錢的主。
老鸨身上的脂粉味太濃,未免噴嚏打到她頭上,明月枝微笑着離遠了些。
還要再解釋的時候,東方既白出了聲:“不用了,我們就來這裡。”
方才被檐下的廊柱擋住了視線,老鸨這才瞧見明月枝身後還跟了一個人,粗粗一瞧,竟也是天上難尋的相貌。
縱然老鸨久經情場,也一時躊躇,視線在明月枝與東方既白身上不斷遊移。
随後眼珠子一轉,頓時明了似的笑笑。
原是未婚夫妻來尋個樂子,婚前開開眼界不是?
倒也是,避火圖春|宮話本哪有真刀實戰來得細節。
就是這方式嘛…恐怕還是普天之下第一遭。
這個生意——老鸨頂眉一笑…倒也不是不能做,反正這倆人肯定不會到處去說。
隻是怎麼不換個裝扮呢?老鸨取過明月枝手裡的銀子,幾乎已經想好要怎麼幫這對未婚夫妻遮掩了。
明月枝看着老鸨眼角堆起的笑紋,嘴角一抽。
不過在煙花之地被腦補成什麼樣都不奇怪。
明月枝本想婉拒老鸨的陪同,但老鸨擔心這倆人被某些個色欲熏心的人盯上,倒誤了這花樓裡的生意,執意要跟着。
明月枝也隻能随她了。
兩圈下來,明月枝并沒有發現路過的房間裡有什麼異常,污言穢語倒是聽了滿耳朵,偶爾有幾個房門大開的吓她好幾跳。
臉上的熱度不斷攀升,幾乎要灼了這掩面的紗。
老鸨依舊手執酒壺穩穩走在前頭,時不時關個門,拉個窗,硬是沒叫人發現明月枝二人的存在。
明月枝微微偏頭看向東方既白,發現他依舊是那副高不可攀的模樣,連嘴角弧度都沒有變化,仿佛眼前一切都是虛相,鳳眸古井無波。
就是太平靜無波了,明月枝有些疑惑,她甚至都能看到他眼中隐隐流動的凜然正氣。
這麼百毒不侵嗎?
秉着好奇的心态,明月枝往後稍稍退了半步,不出意外地看見一顆紅得幾乎滲血的耳垂。
面紗下的嘴角彎了起來。
“我怎麼覺得這花樓有些說不出來的怪?”明月枝用食指戳了戳身旁之人的手背。
東方既白倏然繃直身體,抿了抿薄唇,不動聲色地将明月枝觸碰過的手嚴嚴實實遮進寬袖裡,藏在了身後。
“……”
雖然動作很細微,明月枝還是感受到了一股嫌棄之情。
“格局?”還來不及将氣生起來,耳畔靈力傳來的聲音打斷了明月枝的情緒。
明月枝将剛剛要翻起來的白眼又翻了回去,蹙眉思索了片刻:“對,就是格局。”
花樓前面用作吃喝賞玩的大堂,但并不是每個來花樓的客人都會留宿。
後半部分才用作客人留宿,“回”字形結構讓後半部分内有庭院,用以光照和賞景。
明月枝所說的奇怪恰恰是她走過兩圈留宿的地方後跟随老鸨來到這庭院裡才發現的。
明月枝與東方既白對視一眼。
本想開門見山地問一問老鸨,轉念一想還是暫且不要打草驚蛇為妙:“老闆,你這還有空房嗎?”
“嗯?”老鸨剛剛喝進去的酒水被這一句話吓得差點嗆了出來,拿酒壺的手都不穩當了,回頭看見那盈盈而立的漂亮姑娘在青天白日裡問她有沒有空房。
天爺!她這可是花樓。
現在外邊的民風這麼開放了嗎?
老鸨憋不住了:“姑娘,老實說你們是來幹什麼的?”
又給站在明月枝身側的東方既白使眼色,大概意思是要他憋着點。
辦事也不能挑這麼個人多眼雜的地方吧?
這是什麼非同一般的情趣?對姑娘家的名聲可不好。
“老闆覺得我們是來做什麼的?”明月枝故意拉長了語調,她第一次發現帶面紗還有這種好處,反正誰也不認識誰,誰也指責不了誰。
她有些得意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東方既白。
東方既白嘴角勾起一抹無可奈何的輕笑,塞給老鸨一錠金子。
老鸨眼中精光一亮,立馬識時務地扶起了她那“搖搖欲墜”的下巴,喜笑顔開地帶着兩人去了一間空房。
“不要進來,也不要偷聽。”東方既白淡聲囑咐。
老鸨咬了一口手上的金錠子,忙不疊笑着接道:“是是是…這個我省得的。”
又神色暧昧地朝明月枝一笑,伸出大拇指比劃了幾下。
明月枝尴尬地理了理額角的鬓發。
房門剛剛被關上,東方既白便将明月枝堵在了牆角。
兩手扶着她肩側的牆壁,俯首貼在她的耳側,似是親昵,又似埋怨:“現在還覺得得意嗎?”
明月枝卻不擡眼瞧他,直接将他的一隻胳膊肘舉了起來,自己探出頭,若無其事地走到桌邊,悠悠道:“我是為了打消她的戒心,我們又不知道她的立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話說得語重心長,細細琢磨,又會覺得甚是心虛。
東方既白隻微笑看着她,不說話。
這人敗壞起他的名聲來向來不會心慈手軟。
明月枝眉眼一彎,再次先聲奪人:“再說了,她也不認識你,你與她估計也就這一面的緣分。”
“還有,明明你自己也答應演這出戲了。”不然為什麼要給金子,還要說些混淆視聽的話。
明月枝越說越覺得有道理,可東方既白一言不發,她又琢磨自己是不是做的有些過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