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沈修水要去上陽城祭拜，這是她最後一次出逃機會。
她先是蠕動到了離門不遠的妝台，估量一番距離後，将附近的小葉紫檀木圓凳頂倒，推向妝台一側。她身量高，這專門為她定制的妝台自然也不矮。
待圓凳放置穩當，她又從脖頸處摘下半塊玉佩，昔年信物如今卡在門樞之間卻是正好，如此一來，圓凳也不會滑動了。
一切處理完畢後，她爬向了妝台的另一側，腳杵着牆，讓頭與雙肘借力，用盡所有可能的姿勢倚上妝台，緩慢起身，顫巍巍站着。
而後卸力，往後倒。
妝台倒下的那一刻，圓凳很好地發揮了作用，妝台頭重腳輕地滑向了門口，将房門堵住了，一個小丫鬟的力量是無法從門外推動的。
隻是妝台上掉落的金钗劃傷了葉意心的腳，她皺了皺眉，将方才接住的薔薇清露握在掌心。
不多時，門外傳來腳步聲，送餐食的小丫鬟推了好一會，才發現這房門怎麼都推不開，推門的動作變成了拍門。
與此同時，葉意心扶着牆膝行至離熏籠最近的地方，再次伏倒在地，爬到了熏籠旁。
她顫抖着擰開薔薇清露的瓶塞，将裡面所有的薔薇清露都倒進了這熏籠中。
一大股薔薇花香彌散開來，葉意心用衣袖捂着口鼻，眼睛死死盯着那閃着紅光的的香丸。
最後一絲光亮消失，葉意心松了一口氣。
她這輩子已經許久許久沒有這般狼狽過了。
她靠在溫度燙手的熏籠上，看着那扇被人拍得啪啪作響的房門。
感受體内慢慢積聚起來的力量。
“夫人，是您在門口嗎？是您将房門堵住了嗎？”
“夫人…夫人…”
外面小丫鬟的聲音越來越着急，也越來越大聲。
葉意心害怕她招來其他人，隻得捂着嘴應答，裝出離房門很遠，還躺在床上的假象：“你等等，許是房門出了些故障。”
“那我去叫人。”下一刻，門外便沒了聲音。
葉意心心焦，她記得，這院子的附近還留守着幾個修士，一旦小丫鬟将他們叫來了，她今天也走不掉了。
葉意心握了握拳，發現已經恢複了些許力氣，她提腿一路跌跌撞撞沖向房門。
“葉前輩…你在這裡嗎？”
葉意心正想将妝台推開，突然聽見有人在喚她。
她擡頭，那扇安置在牆體上端專門用來防止她跳窗逃跑的窗戶裡塞進來了半顆毛茸茸的腦袋。
葉意心辨認了一會，遲疑道：“你是…小草？”
這窗戶太窄又太高，徐小草并不能将整個腦袋塞進來，是以也看不清房間裡的人，但聽見這熟悉聲音，她終于放下心來，面上一喜，雀躍道：“前輩，我找到你了。”
“小草，你怎麼來了？”葉意心有些不敢置信。
“我來帶您走啊，奚野前輩被人攔在前院了，我扮成丫鬟偷偷溜進來的。”
“您别怕，我這就帶您走。”
徐小草将頭縮回去。
房門“啪”的一聲被踹開，盡管心情複雜，但葉意心還是迅速拿起一旁的衣裳穿戴好。
但腳上的金鍊讓她沒有辦法踏出房門半步，她原本是想在門口呼喊，讓奚野發現她的位置，借助他的力量将此鍊斷開，現在怕是不行了。
徐小草顯然也注意到了這條用來囚人的金鍊，遂抽出靈劍，一劍劈下，可一陣火花後，那金鍊毫發無損。
她擡手又是幾劍，金鍊依舊完好無缺，連點金屑都沒掉。
徐小草不由生出幾分慚愧：“葉前輩，這金鍊條上有沈前輩的法陣加持，我的劍沒辦法砍斷它。”
她的修為不夠，目前不過金丹，且尚未尋到最适合與自己結印的靈劍，因而手中這把靈劍也發揮不出最大的威力。但如果是葉前輩的靈劍常自在，肯定可以将這根金鍊砍斷的。
“葉前輩，你的劍呢？”她道。
“不知被沈修水放在哪裡了。”葉意心蹙眉，那日她被沈修水帶來此地後，手中的劍也被他拿走了。
可即便那把劍還在這裡，想來也不願供她驅使了吧。
世間第一等的靈劍，他對她傾心交付，她卻不顧他的意願放棄他。
“小草，你先走吧，我今日大抵是出不去了。”她遺憾地歎息一聲。
奚野現在還沒進來，恐怕不僅僅是被人攔住了這麼簡單，最有可能就是沈修水已經回來了。
“前輩，您要不試一試召喚靈劍吧。”徐小草并不知道葉意心與自己的結印靈劍起了龃龉，試圖勸道。
葉意心苦笑。
可小草這姑娘與她年輕時很有幾分相像，如若不嘗試一番，她定然不會輕易離去。
也罷，到底是小友的一番心意，不好辜負。
“小草，借你靈劍一用。”
葉意心微笑着伸手。
劍光一閃，她掌心多了一道血痕。
“五靈急召，速降當空，劍來！”葉意心一手畫陣，一手揚掌，殷紅鮮血順着她的動作潑開，正入地上畫好的陣中。
她現在使不出什麼靈力，本來也隻是為了滿足徐小草的心願。
但是下一刻，徐小草便看見天際有一個黑點疾馳而來，并且愈來愈近。
而後電光石火，一柄劍“歘”地一聲，從天而降，插進葉前輩方才結好的陣裡。
徐小草指着地上那柄靈劍，驚喜道：“前輩，您的劍！”
她轉頭去看葉意心，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摩常自在，這柄十年前就在修仙界有着赫赫威名的靈劍。現在有了它，這條束縛前輩的金鍊肯定可以砍斷了。
但葉意心看着這把她召之即來的劍，愣住了。這結果出乎意料，她一時之間竟不知該作何反應，隻覺得眼眶似乎有些熱，像是要落下淚來。
她顫抖着手，去拿劍。
劍身抖動，撇開了她的手。
她卻不急也不惱，反而笑了笑，手指又随劍身追逐了幾次，仿佛嬉戲，又如同安撫。
一來一回十幾次後，劍身止住了動作，跳進了她掌中。
葉意心抽劍向下一揮，束縛她許久的金鍊瞬間斷裂。
“好厲害的劍。”徐小草睜大了眼睛，合體修士加持了法陣的金鍊，就這樣輕輕松松被砍斷了。
連火花都沒有，像是在…切豆腐。
果真不愧是修仙界第一名劍。
方才又見識了一番劍與劍主的嬉戲，徐小草想起了一個隐秘的傳聞，據說葉前輩的結印靈劍擁有劍魄，也是這世間唯一一把擁有劍魄的靈劍。
“前輩，我們現在快走吧。”
葉意心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小丫鬟，将她拖遠了些，免得之後被沈修水殃及池魚。
“多謝你了，小草。”許是這一連串的動作已經用光了她所蓄不多的力氣，這句話才說完，她的身體便軟軟地栽了下去。
徐小草連忙伸手扶住：“謝什麼，前輩可是小草一直仰慕的人，當年一劍挽蠡城，芳名威震修仙界。小草那時不過一介孩提，有幸得見前輩風姿，這才曉得了什麼叫做難忘終生。”
她垂着眸，一闆一眼地将曾經沒機會，後來沒立場也不好意思說的話一股腦說出來。
葉意心不由一笑：“那客氣話我就不多說了，麻煩小草道友送我一程，去前院與奚野相會。”
兩人迅速奔至前院，正好遇上将将脫身，要來尋她們的奚野。
“奚野前輩，我們在這裡。”徐小草呼道。
奚野上前，從徐小草手中接過葉意心，又道：“咱們快走，沈修水回來了，我讓弘明為我擋着，估計也撐不了多久。”
話音剛落，一柄長劍便倏地橫在了三人之間。
疏風冷雪間，一個白衣鶴氅的男子緩緩走出，肩上猶有血痕。
“葉意心，你今日踏出此地半步，我與你的情分便到此結束。”
聞言，葉意心隻是蒼涼一笑：“沈宗主怕是貴人多忘事，絕情書已于半年前送至你手中，你我之間早就結束了。”
“沈宗主，婚書已經送到，鄙人與未婚妻就不再多陪，先走為敬。”奚野運轉靈力，就要從此地離開。
沈修水再進一步，袖手一揮，靈劍直擊奚野頸項，帶着凜凜殺意。而與此同時，一柄拂塵同樣從天而降，奚野也召出了自己的結印靈劍。
“沈宗主，貴宗門成立不久，為修仙界清甯所考，請務必三思。”在奚野身後，淩空而立的弘明溫聲開口。
沈修水不動，置若罔聞。
葉意心睜開有些疲累的眸，冷冷看向那張如芝如蘭的臉，突然覺得心緒沒有一刻像如今這般平靜過。
大抵是這一月來的磋磨終究有了成效，連最後那點情誼都消磨幹淨了。
常自在出鞘，在将行劍上狠狠一敲。
沈修水臉色一白，将行劍倏然落地。
“奚野，咱們走。”葉意心道。
“葉意心，你會後悔的。”
一行人飛身走出很遠很遠後，身後傳來沈修水用靈力裹挾送來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