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緯度等諸多因素影響,東京警察學校那兒的櫻花幾近凋零完畢,長野縣這兒還在“雪”霏霏。
源世外撫開堆在肩頭的粉色花兒,又隔着圍巾摩挲脖頸。
那裡已經沒有凸起了,隻有拆線後的紅色小創口。
為了行動隐秘,源世外換回了女身。隻是她的傷口好像是對花粉過敏,于是隻好用圍巾擋住。
傷口每一次被觸碰,細密綿長的疼痛就瞬間占據一半的感官,源世外卻從中品味到了某種難以言喻的感覺,以至于獨處時她就跟上了瘾似的動不動摩擦圍巾。
過了好一會兒,源世外才勉強從消遣遊戲中脫離出來,她拿出手機,透過黑灰色的屏幕注視自己。
無論是頭上戴的黑色假發還是身上穿的霁色女式和服,都讓她覺得很是陌生。
不過最讓她感到不适的是--
“呦~小姐,一個人出去啊,需要我陪你嗎?”
一些流裡流氣的家夥對她吹口哨,露出自以為很潇灑帥氣的調笑。
眼神,态度…
真叫人不爽。
不過也沒有辦法。
源世外收回手機,找了個人少的櫻花樹下,眺望着遠處的花海以及來來往往的嘈雜人流。
去長野縣,她有兩件事需要做。
組織的代号一般都是外國的各種酒名,像她的上司朗姆,隔壁行動組的王牌琴酒,以及主要在美國活動的貝爾摩德。
本來按照她這半年來的“豐功偉績”,朗姆早就打算給她代号,但她拒絕了。
…
“朗姆大人,我不想要外國酒。”
她說。
“哦,那你挑了什麼?”
瞎了左眼的朗姆笑了,像是個路上随處可見的熱心老爺爺。
“十四代。”
她說,下意識舔了舔唇,那種夢幻般的清甜仿佛又綻放在舌尖。
“嗯…哦。是山形縣的名酒啊。”
朗姆回憶了一下,右眼劃過一絲了然。
“念家是件好事,不過也不能壞了規矩。組織裡可是沒有一個能自主起代号的成員啊…”
源世外笑道:
“那現在我就是第一個了。”
朗姆無奈,他掏出手機,撥出一個号碼:
“有個除了體能外樣樣精通的成員,要嗎?”
即使沒有免提,她也聽見對面壓抑着怒火的單字--
“滾。”
是琴酒,她之前在日本做任務時與他合作過。
源世外嘴角抽了抽。
對于以體能素質暗殺技巧為根本的行動組,朗姆究竟在說什麼大實話啊==
“那我現在就把源世外的資料發給你。”
朗姆微笑着挂斷了電話。
…
“做完這幾個任務後,就可以獲得你的獨家定制代号了。”
朗姆從抽屜裡抽出幾張紙遞給她。
源世外畢恭畢敬地接過:
“是,朗姆大人。”
“對了,剛才你也聽見了,之後你在琴酒那兒活動。”
“是,朗姆大人。”
“呵呵,好好幹,最好能踹掉琴酒上位。”
像個鼓勵孫子好好學習的老爺爺一樣,朗姆又和藹地笑了。
“是,朗姆大人!”
…
例行檢查黃昏别館,這是她獲得代号前的最後一個任務,很輕松。
源世外低頭看着落入掌心的櫻花。
第二件事--
是調查諸伏景光家的慘案。
源世外收掌成拳又松手,幾被蹂躏成泥的花瓣兒可憐兮兮地墜入泥地。
十五年前的懸案,幾乎沒留下什麼線索。不過源世外通過大數據瘋狂搜索排查諸伏一家的人際關系後倒是發現了一些不協調的地方。
為了效率,她首先從最可能的方面去思考判斷。
根據案卷,兇手并沒有拿走諸伏家的任何财産,所以大概率是仇殺。
諸伏景光那時候才7歲,他的哥哥諸伏高明也才上初中,按照常理,兇手不可能因為小孩子而殺他諸伏夫婦,更何況當時在兇殺現場,諸伏景光可是活着的!
…雖然也不一定了。
源世外回憶起這半年在組織裡見到的各種形形色色的事,無語地抽了抽嘴角。
那麼仇恨對象就是諸伏夫婦了。
不過一個小學老師,一個家庭主婦,究竟能招惹啥人啊==果然兇手就是個神經病自私陰暗b吧。
她之前朝這個方向去查找了諸伏夫婦死前一年所有在他們人際關系網的人員傷亡信息,簡直是大海撈針,她感覺自己都快把諸伏家祖宗十八代都掏根掏底了。
結果雖然找到了幾例,但看上去都跟諸伏夫婦八竿子打不着,她一度懷疑是不是自己一開始的方向就錯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當年警察胡亂結案不作為搞得留下的線索都沒幾個,再加上過幾年這案子追訴期就要過了,那個警察會費心費力這?
最後隻剩下當事人日日夜夜無望的噩夢與诘問。
唯一一個勉強算為疑點的是一個男人。
外守一。
十五年前,外守一與妻子離婚,後定居東京開了家洗衣房,口碑很好,他們鬼冢班的髒衣服都是在他家洗的。源世外之前在門口見過這個四五十歲的大叔,總是笑眯眯的,看上去和藹可親。隻是…可能是她這麼多年在社會這個大染缸裡摸爬打滾的沉澱,她總覺得這個外守一的笑容很假,就好像是專門表演給外人看的。
在戶籍網上查的資料并不完整,她又費了一番力氣查找長野縣過期的戶籍信息,發現了一個有趣的地方:
外守一有個女兒,名為有裡,于十五年前去世。
說實話,這連疑點都算不上,隻是一個不怎麼正面的信息。但在諸伏夫婦死亡前後這段時間裡,這是唯一一個他們人際關系中的負面信息。
而且,怎麼就這麼巧呢?有裡死後沒多久,諸伏夫婦就被殺害了。
源世外發覺這很可能就是解開長野縣慘案的關鍵。
因為警校課程緊張,源世外也不是什麼專業的偵查人士,于是就幹脆使用“鈔能力”請私家偵探跟蹤調查外守一。
前天晚上私家偵探把他這十天的調查報告整理成紙質版寄給了她。她翻看了一夜,找到了不少有用信息。
源世外回憶了一下,把裡面的要點再次梳理:
1.外守一的調查報告總結起來就是一個帶着虛假面具活着的神經病日常。
2.外守一獨自生活,與親人也不往來,雖然整天看上去樂呵呵的,但真正與他交心的沒有一個。
3.外守一一人獨處時有時會忽然唱很瘆人的兒歌或念叨一個名為“有裡”的名字。
4.外守一是工科大學畢業,暗訪他家時發現櫥櫃地下室裡藏有制作炸彈的原料。
5.外守一疑似是戀童癖,出門時總會盯着七八歲的女童。
6.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外守一的鞋碼與十五年前那個犯人流下的血腳印幾乎完全吻合。
看完調查報告後,她就斷定外守一是兇手。怎麼就這麼多巧合奇怪的事情發生在他身上呢?萬裡挑一,就算這家夥真的真的不是當年的兇手,光是私自窩藏危險物品都夠他去警局走一趟了。
但她沒有決定性證據。而且調查報告也帶來了新的問題。例如,外守一的女兒究竟是怎麼死的?源世外覺得隻要找到這個答案就可以撥開一切的迷霧了。
所以她來到了這裡。
沒關系,順便實地調查再雇人心理側寫一下,就算錯了也可以得到其他線索。
化名為外世源的源世外如是想。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就是這樣的,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她隔着和服輕輕摩挲着裡面的硬物。
“小姑娘?喂喂,醒醒!”
源世外從沉思中驚醒,猛地睜眼就看見一個打扮優雅的老太太正踮腳幫她撫去頭頂的一片櫻花,粗糙的手掌微妙地在發旋上停了一瞬。
“…啊,謝謝。”
下意識想用男聲說話,忽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女身,于是恢複了本音。
喉口洩出的聲音太過陌生,源世外不由蹙眉。
“沒有同伴一個人出門更要小心啊,你這是發燒了嗎。”
這個莫名熱情的老太太還想伸手碰她額頭,隻是手臂有些向下,源世外往側邊一閃躲開了。
源世外站直,淡笑道:
“沒有關系老婆婆,我剛才隻是在想事情而已。”
但這位老太太絲毫沒有像普通日本人樣感到尴尬繼而告退,她翻找自己的挎包,直接把身份證舉到源世外眼前。
“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你看--”
源世外看到了“千間降代”四個大字。
…
為什麼她總是能遇到不像日本人的日本人( ?д? )那幾個家夥是這樣,這個老太太也是這樣。
似是她眼底的困惑太過明顯,千間降代一臉震驚:
“你…你不認識我嗎?”
源世外更為困惑,她捋了下被風吹亂的鬓發:
“這位…老婆婆,我該認識你嗎?”
名為千間降代的老太太好像沮喪到石化碎掉了:
“你,你竟然不知道大名鼎鼎的名偵探千間降代?!”
千間降代一把拍在她肩膀上,使勁地搖晃她。
…救命!為什麼一個老太太力氣這麼大?
源世外被搖得眼冒金星,她連忙穩住千間降代:
“我,我現在知道了,大偵探千間降代!您能先松開我麼,我現在想吐…”
一聽這話,千間降代瞬間“嗖嗖”遠離她,還很貼心地捏住了鼻子。
…
好一個精緻的老太太哦==
源世外一邊吐槽一邊扶着樹嘔出一些酸水。
還好她早上就喝了一碗粥,要不然大庭廣衆之下嘔吐實在是太麻煩了。
吐完後終于舒服了些,源世外正想從包裡掏出什麼擦嘴,不知什麼時候又跑到她旁邊的千間降代賠罪似的直接雙手奉上紙巾。
…
行吧,不要白不要。
源世外道謝接過。
“姑娘,你是來長野縣旅遊的嗎?不介意的話,不如我們一起吧,正好可以互相照料一下。”
千間降代眼巴巴地看着她,模樣要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千間降代,總覺得很有既視感,哦,想起來了。
源世外将髒紙巾握在掌心,大和撫子似的溫婉一笑:
“謝謝您呀千間婆婆,您可真是一個熱心的好人。”
在日本,偵探是合法職業,有名的偵探備極其受人們愛戴,連警察都退居其次。例如未來被稱為“日本警察救世主”的工藤新一。
…==
果然每個國家都有每個國家的特色。
源世外富有禮節地對千間降代鞠躬。
“我是源世外,那麼之後的旅程還請多多關照。”
凝視着這個舉手投足間滿是貴族氣質的“少女”,千間降代露出一個和藹的微笑,同樣鞠躬:
“多多關照。”
…
看着在前方跟一群年輕小孩擠着排隊買櫻花團子的千間降代,源世外抽了抽嘴角。
趁着這老太太不在跟前,源世外掏出手機搜索“千間降代”。
…
“躺在安樂椅上聽着就能把案件給解決的名偵探!”
飛速上下劃拉了幾行,源世外關閉手機。
确實不是個草包,一會兒再用她開發的大數據軟件仔細看看。
源世外走上前,幫終于排完隊的千間降代提東西。
畢竟父親是鼎鼎有名的考古學家,子女又能差到那兒去呢。
“千間婆婆,快中午了,我們去個旅館休息一下吧。”
源世外親切地提議。
“行啊,我這把老骨頭啊,要不是有你幫忙,拎這麼多東西,怕是連路都走不了多遠喽。”
千間降代欣然同意。
源世外回憶起這老太太剛才甩她肩膀的場景,瞬間對“老骨頭”這個自我評價感到一陣惡寒。
千間婆婆啊,您可真是太謙虛了。
…
源世外自己掏錢盯了一個高級套房,兩人在客廳裡痛快地大吃特吃了剛才在街道買的各種小吃。千間降代很喜歡吃剛才買的櫻花團子,幾口下去,盒子裡的團子就消失了,這讓源世外很為她的胃擔心,畢竟老年人的消化能力都不咋地,尤其是這種不易消化的糯米制品。
吃飽喝足後,千間降代滿足地揮手告别:
“那麼源小姐,我就去睡午覺了,下午兩點半再出發吧。對了,順便作為一個唠叨的老婆婆再提醒一下,長時間看手機對眼睛不好哦。”
千間降代扶了扶她的小眼鏡,義正言辭道。
…信息足夠了。所以--攤牌吧。
源世外放下手機,坐在榻榻米上雙手環胸,似笑非笑:
“欸,千間降谷婆婆,我們不該聊些什麼嗎。”
千間降代腳步一頓。
“您不是從一開始就發現我的異常了嗎,無論是奇怪的發質,還是--”
源世外靈巧地掏出槍,對準千間降代。
“我藏在衣襟裡的違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