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時間倒回到二零一七年的夏,易書杳離開生活十六年的港桂巷,被一架飛機送到陌生的濱海城市。
下飛機時,陽光熱烈,枝繁葉茂,命運翻開新的一頁。
她低垂着頭,坐在汽車上躊躇不安。
司機陳叔從後視鏡裡打量這位剛從鄉下接來的女孩。
少女穿白桃色的長裙,露出一截細長的胳膊和清瘦的腿。臉比常人小,五官精緻溫和,圓柔的杏眼似玻璃球清澈。頭發略松地綁了起來,飽滿的丸子頭沾着金燦燦的日光,乖巧而漂亮。
“杳杳?”陳叔笑眯眯地開口,“家裡還有個比你小兩歲的妹妹,你可以和她做朋友。”
易書杳清楚這位妹妹,自媽媽許之華去世後,易振秦再娶了一位續弦,名叫秦思儀。秦思儀嫁進易家沒多久就生了個女兒,隻比她小兩歲。
“好。”易書杳聲線柔潤中帶着一貫的溫軟。
陳叔道:“荊家的老太太今天七十大壽,易總說直接把你接去荊家,結束後一道回家。”
易書杳嘴唇張合,語調疑惑:“荊家?”
陳叔笑着點頭,表情恭敬,言簡意赅:“易總最近在結識荊家。”
荊家在濱海市無人不知,每天數不清的人躍躍欲試地攀附。
一小時後,汽車穿過城市的繁華街道,抵達一處奢華低調的宅院。
易書杳跟着陳叔下車,見到了挽着秦思儀和女兒易珍如的易振秦。
易振秦見到易書杳,一愣,差點都沒認出這個十多年沒見的女兒。
易書杳早料到這種場景,心底卻還是有些難過,努力才擠出一個笑:“爸爸。”
易振秦走到易書杳面前,想了半晌開口道:“你外婆走的時候還算安穩吧?”
提及傷心事,易書杳顫了顫烏密的睫毛,低聲說:“嗯,外婆走的時候是個晴天。”
易振秦眼眶有點紅了:“以後還有爸爸,爸爸能把你養得很好。”
易書杳想問那前十六年為什麼不養她呢,但問了沒意義。如果不是外婆臨走前一定要她來找易振秦,易書杳不會來這裡。
什麼大城市,什麼優越的環境,她都不在乎。她隻在乎媽媽和外婆。可是她們都相繼離開了,從此以後,易書杳的晴天也下雨。
易振秦看了眼易書杳:“荊老太太在廳裡,杳杳,走吧。”
易書杳嗯了聲,随後手心被男人牽住。
她手心發熱,第一次感受到被爸爸牽住的滋味,有些不适,卻又像流浪的小貓在無家可歸後重新感受到一絲溫暖,不舍得放開。
易珍如不開心了,一把拉過易振秦:“爸!我想去荊家那塊人工種植的大草坪放風筝。”
“你别鬧,你爸有正事,”秦思儀訓斥,看向易振秦,“你也是,接了個新女兒來就忘記了如如。”
易振秦呵呵笑兩聲,連忙拉起易珍如的手:“我哪能忘記我的寶貝女兒啊。走,一起去見見荊老太太,她孫子跟你還是同校。”
易珍如笑了笑:“我知道,荊蕩在我們學校很有名氣,人氣很高,很多女孩都喜歡他。”
“長得挺帥吧?”秦思儀低頭笑,“荊老太太就這麼一個獨孫,肯定寵得厲害。”
“帥,我們學校女生選出來的校草呢,就是脾氣太差了,特冷拽,不過就算這樣,他人氣還是特别高,在别的學校都很出名。”易珍如說。
“脾氣差點也正常,以後荊家的産業都是他的,名副其實的大少爺。”易振秦刮了刮易珍如的鼻子,易珍如覺得有點疼,父女倆鬧起來,将一旁的易書杳擠開了。
易書杳險些撞到了大理石的明亮桌角。
風有些熱,她沉默地揉了揉手心,聽着他們刺耳的歡笑聲,悶悶的透不過氣。
到了大廳内,“啪”的一聲,一個玻璃杯摔在地上,霎時間四分五裂。
荊家老太太氣得發抖:“今天我生日,他去打什麼球?家裡不是有籃球場?”
“媽,你消消氣,”一個珠光寶氣的中年女人拍着老太太的肩,“我等下就要他回來。”
“你兒子從小就這麼混球,你哪一回勸動他了?我看家裡就沒人治得住他!”老太太沒好氣道。
“……”女人一時語塞,沒說話。
老太太見廳裡來了幾個人,也沒再說話,氣得偏了偏頭,正不知如何是好時,看見廳裡的角落,站了個眉眼柔軟生動的小姑娘。
她好看得毋庸置疑,眼睛很亮,明潤得像波光粼粼的湖水。皮膚冷白細膩,在陽光下吹彈可破,好似一枝清新晶瑩的粉薔薇,讓人忍不住去保護,也舍不得去拒絕。
老太太不走尋常路,指了指她:“這是誰家的?”
被點名的易書杳一愣,上了前。
老太太笑眯眯地說:“我有個孫子,叫荊蕩,他現在在籃球場,不遠,你去叫他回來,好不好?”
易書杳性子軟,不太會拒絕人,更何況,一旁的易振秦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要她答應的意思很明顯。
易書杳便慢吞吞地點了頭,在老太太贊許的目光中,拿手機導航去了西區的籃球場。
外頭的空氣清新,花草動人。
天已經黑了,日暮四合,路燈點亮一片昏黃,像檸檬連成了串。
“叮”的一聲,易書杳的手機收到一張照片。
照片裡的男生皮膚冷白,五官很帥,酷勁逼人。
隔着照片,她都感受到男生那雙峻冷眼睛的侵略性。像一匹惡劣兇猛的獸,兇得吃人不吐骨頭。
她不自覺膽戰心驚,摁滅手機,呼了一口氣。
随後易書杳在盛夏的風間擡頭,黃色光線穿過綠意盎然的南天竹,露天的籃球場裡,一群男生正在打球,她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叫荊蕩的人。
他站在光下很矚目。
個子一米八五往上,穿着件純黑的T恤,勁瘦的肩胛骨略微地突起,燥熱的風将烏濃的發吹得随意耷拉在輕薄的眼皮。手裡拿着籃球,冷又拽的輕狂傲慢,和照片沒什麼兩樣。
一局球結束,他赢了。
拿水的女生躁動,互相推搡着,卻又都不敢上前。
是了,沒人敢湊近他。
冷拽頑劣的天之驕子,誰敢靠近。更何況,荊蕩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差。
或許……不隻是看上去,而是真的,荊蕩今天的心情很差。
許之淮就明顯感受到了,他遞瓶水給荊蕩:“怎麼了,今天打這麼兇?”
荊蕩接過水,大手輕擰瓶蓋,嗓音低低的,泛着青檸的薄荷冷感,有點劣:“兇麼?我怎麼沒覺得。”
“靠,你問問他們,”許之淮掃一眼打球的其他人,“你打得我手都要斷了。”
荊蕩懶得理,他的差心情都寫在臉上,仰起頭,滾着喉結将礦泉水喝了一半,蹙着眉擰好瓶蓋:“走了。”
“今天就這麼散了?”許之淮問,“你那麼多迷妹都還等着看你打球呢,她們在烈日炎炎下跑過來,你就這麼走了多可惜。”
荊蕩睨一眼籃球場外圍着的女生們,心裡更煩了:“我叫她們來的?”
許之淮為這些女孩們默哀,全校沒人不知道荊蕩脾氣差,偏偏他的惡劣也不藏着。所有人都知道他壞,從各方面來說都不是什麼好人。
但壞男生的魅力就像點燃的一根煙,壓根不缺前仆後繼的女生。
荊蕩不以此為榮,他隻嫌煩。
“叫她們散了吧。”許之淮知道荊蕩在煩什麼,扭頭跟一個男生說了句。那個男生就跑去跟那些女生說了句話,沒兩分鐘,女生們就垂頭喪氣地走了。打球的男生們要去KTV續場子,沒多久就都走了,許之淮走之前拍了拍荊蕩的肩:“職校那幫孫子要是來找你麻煩,你給我們打電話。”
荊蕩:“我一個人夠了。”
許之淮:“打架記處分不好。”
“不差這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