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易書杳和家裡人坐上去港桂巷的飛機。五點鐘,飛機落地。易書杳先是帶着易振秦他們去祭拜了媽媽和外婆,好幾個月沒見媽媽和外婆,易書杳一跪到墓碑前,眼淚就飙了出來。
易振秦亦是感慨良多,不自覺紅了眼,他摸了摸易書杳的腦袋,心裡沉重。
祭拜完後,易振秦要帶大家去預定好的酒店。
易書杳搖頭道:“我想去之前的家裡住一晚,我現在去收拾收拾,晚上去酒店吃年夜飯。”
“想那個家了吧?”易珍如哼了聲,“去吧,酒店房間我一個人住才開心。”
易振秦原本想拒絕易書杳的,聽到易珍如的話才知道她大概是想家了。也好,她之前在這裡住了這麼多年,既然回來了,怎麼可能不想回去住上一晚。
“行,住吧,吃年夜飯我來接你。”易振秦說。
于是易書杳就這麼回家了。她和媽媽、外婆的家在港桂巷七十七号,一間兩室一廳的平屋。
行李箱滾在青石地面,她來到久違的七十七号,抿着嘴驚訝地打量這間承載十多年記憶的房子。
院子裡種的茑蘿竟還沒有枯萎,正開得旺盛。
易書杳拿着鑰匙打開大門,走進家裡,穿過院子,又打開裡面的門,輕輕推開。
房子不大,兩室一廳一覽無餘,原先的家具擺放得整整齊齊。
易書杳走向一個隐藏的隔間,媽媽和外婆的遺像就挂在隔間的上方,兩人笑得溫和,好像隔空摸了下易書杳的腦袋。
易書杳仰起頭,把眼睛裡的淚水逼回去,沖媽媽和外婆笑了下:“我過得很好哦,不要挂念我。”
說完,她像往常一樣,拿起桌角的掃把打掃起了衛生。
一個小時後,家裡的客廳和她待會要睡的房間煥然一新。
易書杳氣喘籲籲地坐在客廳沙發,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六點過五分。
六點半,易振秦來接她。
男人走進這間十幾年都沒來過的房子,模糊的記憶驟然間襲來。其實,他和易書杳媽媽許枝念是少年夫妻,從校園戀愛踏入婚姻當中,奈何父母和家族反對,他拼命才結的婚,卻又在面對這麼大的壓力下不得已離了婚,娶了與他門當戶對的秦思儀。
他是真的愛許枝念,卻也是真的愛易家的權與錢。
愛這種東西太稀薄了,對于錢權而已。
這些年,他因為愧對許枝念,更因為家裡的逼迫,他沒回港桂巷一次,連許枝念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爸爸,”易書杳走到易振秦面前,發現他眼圈紅得吓人,“怎麼了?”
易振秦把易書杳抱到懷裡,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往事壓在心底太沉重,他将他和許枝念相識相愛的故事說給了易書杳聽。
易書杳聽完後,沉默良久才消化完這些,不自覺掉了眼淚:“既然相愛,為什麼要分開?好不容易結了婚,故事到這一步就很圓滿了呀。”
“你爺爺奶奶逼我,”易振秦仰頭把眼淚倒回去,“我也一直以為結了婚就好了,可是你媽媽在我的事業上沒有半點助力……易家人個個精明,怎麼會讓這段婚姻長久的存在?杳杳,對成年人,尤其是有錢人來說,愛是最不值得一提的東西。”
易書杳想起荊蕩,搖頭否定:“并不是。”
“我們易家每一個人的婚姻都不是由自己做主的,你爸爸我努力抗争了才和你媽媽結了婚,但也難逃命運的安排。”
“也許吧。”易書杳擡頭望向院子裡的茑蘿。
吃年夜飯的時候,易書杳看起來心不在焉。她總是時不時想起易振秦的話。
原來,在這種家庭,婚姻都不是由自己做主的。
那比之易家,權勢和财富更重的荊家,大概也是這樣吧。
想到這裡,她忽然感覺風悶悶的,吹在鼻尖喘不過氣。
這頓年夜飯不止秦思儀和易珍如,易振秦還請了不少港桂巷的老闆。
十幾個人坐了一大桌,都在熱火朝天地談生意。
易書杳在這種熱鬧的氛圍裡吃了幾口飯,忽然很想荊蕩。
她眨了眨因為哭過而幹澀的眼睛,拿出手機,現在是七點半,他比賽快要開始了。
易書杳戳開微信,給他發:【除夕快樂,比賽快要開始了吧,一切順利噢】
過了兩分鐘,荊蕩回:【除夕快樂啊,易書杳】
【這種比賽不順利也能赢】
易書杳被逗笑了,彎着眼睛打字:【噢,這樣呀。】
D:【嗯,你在幹嗎?】
杳:【吃年夜飯,這個酒店的飯菜不好吃】
D:【哪個酒店?】
杳:【連鎖的,珺桦,房間也是訂了這裡的】
D:【位置發一下】
易書杳看到這條信息,心髒撲通地飛快跳了下。
他要酒店位置幹嘛?
她不知所以,發了位置過去。
D:【行,以後不去這裡了】
哦,原來隻是這樣。
易書杳為自己剛才的想法失笑。是啊,他怎麼可能會來這裡找她。
先不說沒有機票,就算有機票,他也沒理由來找她。
本來今天是能他一起過除夕的,都是因為她,才搞砸了這一切。
易書杳咬了下唇角,回複:【好啊,好啊,你比賽要幾點結束呀?】
D:【三個小時左右】
易書杳回複了個好字,在對話框打着字:【你比賽結束以後,我們打個視頻吧?或者跨年的時候,我們打視頻呢?】
這句話還沒發出去,對面的信息跳進眼中:【我比賽完應該沒時間跟你發信息了】
【比賽快開始了,等我去給你赢塊獎牌回】
杳:【好!】
荊蕩沒再發來信息。
易書杳收起手機,百無聊賴地吃了幾口飯。
易振秦在這談生意,她如果先走會顯得太沒禮貌,易珍如也沒走,在那蹙着眉擺弄手機。
直到九點鐘,桌子上的老闆們都喝高了,這場年夜飯才算完。
易振秦也喝得不省人事。
秦思儀招呼易書杳和易珍如和她一起把易振秦架回樓上的客房。
十點鐘,幾個人終于讓不安分的易振秦睡下了。
易書杳十點半點回到家裡,離跨年隻剩下一半個小時,港桂巷陸陸續續地升起燦爛絢麗的煙花。
砰砰砰的聲音震耳欲聾,點亮一方天地。
易書杳買了水果給媽媽和外婆上供,在她們跟前祝她們新年快樂。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
升起的煙花越來越多,漂亮得不得了,讓人目不暇接。
十一點,易書杳和媽媽、外婆說完想說的話,坐到沙發上戳開微信。
荊蕩果真沒時間跟她發信息,一條信息也沒有。
易書杳失落地看了看外邊天空的煙花,今天明明是這麼幸福和熱鬧的跨年夜,家家戶戶都非常高興,可她為什麼還是這麼不開心呢。
而且,她真的好想他。
易書杳戳開出行的APP,忽然想買最新的一班飛機票回去見他。
可惜機票早已售光。
她難受地揉了揉眼圈,手機響起來電的鈴聲。
易書杳眼睛一亮,馬上看向來電人的名字。
是秦思儀。
易書杳眼裡的光消失,按了接通,傳來秦思儀着急的聲音:“你爸有點低燒,我和如如現在在照顧她,騰不開手,你去藥店買些退燒藥吧。送到這裡來。”
易書杳說了聲好,在十一點三十分的時候拿着退燒藥敲響酒店的房門。
秦思儀火急火燎地接過她手裡的藥:“你爸不知道怎麼就低燒了。”
易書杳皺着眉看向易振秦,說:“先用退燒藥,拿冷毛巾敷額頭,如果沒有效果,再送醫院。”
秦思儀和易珍如都不是會照顧人的大小姐,手忙腳亂地聽着易書杳的話去操作。
易書杳看不下去,先量了體溫,熟練地拿了毛巾敷額頭,喂了退燒藥,動作一氣呵成。
秦思儀和易珍如在一旁看着咂舌。
易書杳弄完一切後,鼻尖浮了點汗,有些累地坐在酒店沙發上,說:“待會再量下體溫,如果退燒了就沒事了。”
“行,”秦思儀點頭,“我知道了。這麼晚了,你回去吧。”
“有什麼不會的就問我。”易書杳說,“這裡沒有私人醫生,鎮上隻有小診所。”
“行了行了,你回去吧,看你都累成什麼樣了,”易珍如将易書杳拉起,将她往門外拉,沉默了一會,低聲說,“那個……今天謝謝你啊。”
說完,易珍如别扭地将易書杳推到走廊,關上了門。
易書杳一臉蒙地站在走廊,然後看到外面的煙花拼命地炸起。
十一點五十七分,離跨年隻有三分鐘了。
易書杳坐電梯下樓,戳開荊蕩的微信。兩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幾個小時前,也不知道他比賽赢了沒有。
真就一條信息都不給她發的。
眼看着新年的鐘聲逼近,易書杳戳進了對話框,按住語音:“新年快樂呀,你在幹嘛呢,在忙什麼?”
語音發送出去,電梯到了一樓,她走出來,穿過酒店的大廳,來到酒店外。
噼裡啪啦的爆竹聲音響起,一束又一束的煙花在天空上炸開,像織成一場爛漫的花海。
易書杳看向手機,荊蕩還是沒有回信息。
她不高興地撇了撇嘴,給他打了個語音電話過去。
電話一開始沒有被接通,她仰頭看着紛繁各色的煙火,過了十幾秒,電話才緩慢地接通。
易書杳不知道他在忙什麼,信息也不回,電話也接得這麼慢……
咦,他是在跟别人過除夕嗎?男生,還是女生?
會是女生嗎?
全校喜歡他的女生那麼多呀。
思及此,易書杳感覺喉嚨酸酸的,像青蘋果搗成了滞澀的汁水。她輕輕地喂了一聲,沒再說别的。
荊蕩那邊聲音很吵,也是煙花和爆竹的聲響。但又能隐隐約約聽見别人的說話聲和笑鬧聲。
噢,他好像真的在跟别人一塊過除夕。
易書杳沒有怪他的意思,畢竟是她先毀約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不想他跟别的女生一起過除夕。
一旦想到他跟别的女生,也是跟她一樣的相處方式,她就覺得好難過好難過。
“怎麼不說話?”兩秒後,荊蕩好聽的聲音蓋過噪音和其他人的說話聲,清晰地從聽筒裡冒出。
“沒有,”易書杳孤單地看着煙火,她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忍不住想見他,思念像洶湧的洪水般襲來,她大着膽子問,“我可以和你打視頻嗎?”
荊蕩那邊頓了頓,好幾秒沒說話,直到“59分”變成零點,新年的時刻來臨,他說:“現在不方便。”
“喔,”易書杳的聲音低低的,更不高興了,但還是跟他說了句,“新年快樂呀荊蕩,今年順順利利的。”
荊蕩嗯了聲,他那邊又傳來了吵鬧的說話聲,聽着好像有人在叫他。
易書杳咬着唇角,說:“你很忙嗎?那我先挂了。”
他那邊短暫的一小會沒說話,易書杳期待他能挽留一下她,卻聽到他說了個好字,然後電話就此挂斷了。
這通電話不到兩分鐘,天空的煙花還是在盛放。心髒卻有個角落在下雨。
易書杳感覺渾身沒力氣地蹲下來,還是仰頭望着滿天的星火,她眨了眨眼睛,默默地譴責荊蕩一萬個字。
怎麼有這麼壞的人呐!今天可是過年,到底在忙什麼!他就有這麼多事情要忙嗎!連跟她發個信息,打個五分鐘視頻電話的時間都沒有。
真讨厭。
真讨厭。
易書杳吸了下鼻子,一邊譴責他一邊心不在焉地欣賞煙花。
就這麼過去了一刻鐘。
手機的屏幕忽然亮起。
荊蕩撥了個語音電話過來。
易書杳望着屏幕,很壞地等了二十秒,才慢吞吞地按了接聽:“幹嗎?”
“不幹嗎,”荊蕩的低笑聲透過話筒冒出,“你在幹嗎?”
“……”易書杳在心裡說,這人還有臉笑?
壞透了。
“沒幹嗎,”她問,“你的事忙完了?”
“差不多。”荊蕩的語氣懶懶散散的,攜着一貫的漫不經意。
易書杳哦了聲,壞壞地說:“事情忙完了終于有空理我了。誰允許你給我打電話了?隻能打兩分鐘,兩分鐘之後我就挂。”
那邊荊蕩被她萌得不行,說:“打視頻行麼?”
“不行。”易書杳話是這麼說,不過她太想他,還是将語音通話轉成了視頻通話。
下一瞬,他那張帥臉出現在屏幕上,興許是網絡不太好,五官不甚清晰,他看起來像在走路,手機一搖一晃的,畫質雖然不好,但他還是好看得很勾魂攝魄,朝她投來視線:“易書杳,你這麼口是心非的?”
“怎麼了?不行嗎?”易書杳把手機舉高,努力地想看清他的臉,奈何他那邊網絡是真差,她努力了一會,發現還是看不清,遂放棄了,問,“你比賽赢了嗎?”
“當然,”荊蕩道,“手到擒來的事。”
易書杳彎了彎唇:“喔,恭喜你呀。”
“該恭喜的是你吧?”荊蕩哼笑着扯了個唇,“獎牌是你的,跟我有一分錢關系?”
他随便說幾句話就能讓易書杳的心情由壞變好,她笑着說:“哦哦哦,這樣子呀……那謝謝你了,你放心,我之後如果高興了呢,還是會把獎牌給你玩幾分鐘的。”
“謝了,”荊蕩說,“你是一個很大度的人。”
易書杳樂得眼眸彎彎:“當然啦。”
兩人扯七扯八地聊了聊,時不時傳出笑聲。
美中不足的是,因着荊蕩一直在走路,網絡也很差,易書杳始終看不太清他的臉。
“哎,”易書杳看着屏幕,問,“你怎麼一直在走路?去哪裡呀?網好差,我都看不清你的臉。”
“看不清?”荊蕩把手機靠近臉,他的五官被放大,烏黑的瞳孔清晰直銳,他的眼睛有些下三白,很冷,在煙花下有種另類的野劣感。
易書杳呼吸一窒,揉了揉手指:“可以看清楚了。”她專注地盯着他,隻能透過手機緩解思念……如果,能在此時見一面就好了。
二零一八的新年,她最想第一個見的人,隻有他。
興許是今天累了一天,易書杳咬着嘴巴,直直地盯着他,越盯越想他。
原來當真正想念一個人的時候,打視頻電話也緩解不了。
她好貪心,想真的見到這個人,聞到他的氣味,摸到他的手,擁進他的懷裡,親口跟他說一聲新年快樂。
哎,說到新年快樂,他好像還沒有跟她語音說一句新年快樂的。
“荊蕩,”易書杳把手機靠近自己的臉,說,“你好像還沒有跟我說新年快樂的吧?”
荊蕩在手機裡笑了:“留着待會說。”
“啊?”易書杳蒙了,“什麼待會說?”
“就以後,見到面再說。”
“那還有很久啊。”易書杳悶悶地說。
“你等着就行,”荊蕩道,“不會讓你等多久。”
“那也得等到開學呀,”易書杳望着手機裡的人,他還在走路,茂密蓬松的頭發被煙花的光照得像染了頭發,她無聲地笑了笑,又把手機拿近了一些,恨不得鑽進屏幕裡見他一面,“你到底去哪裡啊?走了這麼久還沒走到嗎?”
“差不多到了。”
“你是去找誰嗎?還是去見誰。”易書杳心底又酸酸的了,她在這狂想他呢,他倒好,甯願走了這麼久的路,也要去見别人。
“沒誰,”荊蕩說,“就一笨蛋。”
“笨蛋你還走這麼久去見啊?”易書杳心底更酸了,她憤憤地看着屏幕裡的他,他走路的步伐加快,她又看不清他了,她的語氣稍微變得不好了些,“那你把獎牌也送那個人好了,你去挂那個人的脖子上。”
沒等荊蕩回話,她說:“你把手機舉近一點呀,我又看不清你了,你今天怎麼回事呀,跟别人過完了除夕才想到我,”後面這兩句話是口不擇言将真心話說出來,易書杳囫囵吞棗地瞞過去,隻重複地說,“手機近一點,讓我看清你。”
荊蕩那邊隻顧着走路,他好像加快了步伐,緊接着,易書杳感覺一陣熟悉又凜冽的風吹到跟前,她的脖頸一涼,有什麼東西被佩戴在脖子上,她擡起頭,看見了屏幕裡的那張臉,像是憑空出現在了她眼前。
那人低着頭幫她的脖子上戴着獎牌,沖她勾了勾唇:“現在呢,夠近了嗎?能看清楚我了嗎?”他幫她戴好了獎牌,然後直勾勾地看着她,唇角很輕地扯了下,“新年快樂啊,易書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