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軍帳乃主帥營帳,此時帳内聚着衆多将領,皆恭敬等候着一人的到來。
常喜跟在主子身後,步履匆匆,行至中軍帳外,見一将領打扮模樣的人站在帳外,心内不免困惑,輕聲問道:“這位是……?”
那人轉身,脊背挺直,向陳續宗行了一禮:
“末将江渝,拜見殿下。”
陳續宗本已往前走了數步,聽見這個名姓時,驟然頓下了腳步,卻并未轉身。
常喜不太拿得準主子的意思,可他記得這個名字。
前些日子,孔家那小公子在軍中犯了錯,殿下便指派了這位頂替他在軍中的職位。名不見經傳的人物突然坐上了從四品的官職,青雲直上,讓軍中不少人好生眼紅。不過,難能可貴的是,這人骁勇善戰,屢立戰功,頗有當年陪太祖打天下的項老将軍之風。
常喜憶起這些,又聯系起他在軍中的職務,便想起殿下昨日确是點了他來商讨戰事。見殿下已經拔腳走入帳内,他心内揣度了番,連忙招呼江渝一道進去。
.
塔爾城扼關要塞,是連接東西的咽喉之地,亦是朝廷向前線輸送糧草的必經之地。數月前,塔爾城守軍已被董李二位将軍打得潰不成軍,隻得議和,卻不想其首領不過是假意臣服,加之塔爾城守備不嚴,緻使其再度失守。
遠在京城的聖上大動肝火,隔日下旨令晉王親自督兵,為的正是萬無一失,确保朝廷大獲全勝。
晉王的确不負聖上所望,短短半月就成功帶領大軍再度攻下了塔爾城。
可随之而來的問題令衆人争論不休,其中争議最大的便是城内民衆的安置問題。今日到場的諸位将領皆是心知肚明,晉王今日宣他們谒見,為的正是此事。
陳續宗端坐在案幾後,先點了幾位将領的名姓,問他們有何想法。
衆人的答案出奇地一緻,無非是德服蠻夷,教化邊民雲雲。
可當他問完五名将領之後,仍有繼續問話的意思時,在場衆人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晉王分明不滿意這個答案。
此時帳内隻餘一人尚未被晉王問話,衆人眸光皆齊刷刷地望向站在角落裡的那人。
陳續宗同樣看向他。
少年将軍身闆挺直,意氣風發,雖低垂着眉眼,一副謙恭模樣,卻絕無自輕自賤之态。
讓陳續宗很輕易地就想起了她。
其實細究來,姐弟倆的相貌并不相像,可那周身氣度卻是一模一樣的,換言之,那是一股勁兒,隻一眼,便叫人移不開眼,長久地難以忘懷。
打量他半晌過後,陳續宗不動聲色地移開眼神,看向桌案上的山川形勢圖,淡聲開口:“江參将,你呢,有何看法?”
江渝出列,恭謹作答:“末将以為,朝廷屢次三番給予蠻族機會,卻不想那蠻族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賊心不死,數度叛亂,緻使我軍傷亡慘重,是以末将認為,應當盡行剿滅,不留餘孽。”
此言一出,衆人嘩然。
陳續宗亦挑了眉,擡眼看他,眸光中平添了一抹探究之色。
“殿下三思,滅族屠城之舉,恐遺患無窮,更何況無辜百姓何罪之有?”
說話的這人是郭副将。
陳續宗并未理會他,而是看向江渝,問他:“江參将,本王若将此事交由你負責,可有信心?”
晉王此言一出,态度便極其明了了,想來是從一開始便存了要滅族屠城的心思。
心下如此想着,諸位将領難掩愕然情緒。他們皆是晉王麾下,見慣了他的和善面孔,險些忘了那人可是在弘泰十八年便帶領過屬下屠城三日的狠辣之人,此番又豈會寬大為懷,輕易放過?
江渝亦是愣怔許久,随即一口應下:“末将定當不負所托。”
即便他面上波瀾不驚,仍舊難掩話間激動情緒。少年将軍熱血難涼,如今能得晉王知遇,又豈能毫無波瀾?
陳續宗颔首,示意衆人退下。
一旁的常喜目送着一衆将領離去,目光亦停留在江渝身上許久。
江……前後一聯系起來,他蓦地回憶起這位江參将的身份。
再回想起王爺入中軍帳前,聽見那人名姓的瞬間頓下了腳步,常喜驟然意識到,王爺想必早就想起了江參将同武安侯府那位的關系。
想到武安侯府那位……常喜眸光難免沉了沉,思緒亦拉回到宮宴那日。
時至今日,他記憶仍舊深刻。那晚出了殿,主子的臉沉得能滴出水似的,周身煞氣亦是拔地而起。
好在彼時燭台隻是擦着他的額角而過,傷口并不深,卻是留了一道疤痕,以至于這段時日将領們同主子議事之時,目光總是若有似無地落在他額角的傷疤上,背地裡亦是有意無意地打探其從何而來。
于王爺而言,這道明晃晃的疤痕亦不啻于屈辱罷,常喜心想。經此一事,主子應當也對江氏徹底歇了心思。
如此,自是甚好。
王爺要什麼樣的女人還找不到,非要同那個不知好歹的女人糾纏作甚。如今看來,王爺想必也早已就将她抛諸腦後了。
如此想着,他下意識瞥向主子額角,淡淡的一道疤痕,經了半月已不再明顯,卻足矣令人常常憶起,時時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