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看到了欲言又止的布魯斯韋恩，韋恩莊園很大，所以陽光很好的地方不止一處，這天早上我吃過早飯後接受了阿爾弗雷德的建議去一樓的起居室看書。起居室外就是後花園，它的窗戶足夠大到讓矮灌木新發的樹葉托舉着陽光送進來。
我有些疑惑，我想不出來他這時候來找我會有什麼事，畢竟我很安全，無論是我自己還是對别人來說都很安全，而他應該很忙。他低頭看了一眼我拿着的書，看上去想從這上面開始引出話題，我壞心眼的擋住書:“看什麼呢？想從這找話題？”我毫不留情的揭開他的窘迫。
他沒忍住笑了出來，不愧是成熟的中年人，很自然的掠過他的尴尬:“是啊，想和你聊聊天，但是不知道從哪兒開始。”
我明白了，他在試圖幫助我，但我對此持保留态度，因為我自己很清楚我的狀況，這不是簡單的談……
“自己一個人不被理解卻還要堅持那麼久，是不是很累？本來是想讓你在我這裡住兩天，但我看到你在這裡也沒辦法完全放松下來，明明不用再去思考那些事但還是沒法說服自己真正的放下……”他說到一半突然走過來拿走了我手裡的書，然後從旁邊的桌幾上拿了盒抽紙遞過來。
我這才發現我流了眼淚，還挺突然的，自從我父親死後我就很少有這樣強烈的情緒波動了，更多的是疲憊和累。原來不是我成熟了，也不是我變得情緒穩定了，而是那些委屈和無助自己悄悄藏了起來，但隻要有人去戳破它，它們就會勢不可擋的洶湧而出。
我攥緊他放在我手裡的紙巾，用力，沒去自不量力的擦去淚滴，而是任由它們凝成水珠一顆一顆的掉落:“我不知道，我其實……”我其實已經足夠努力了，我也對自己要面對的世界和未來有足夠的設想與準備，但無論怎樣準備我也沒辦法面對那樣的代價。
“你知道嗎，他其實是自殺，他那天上車的時候就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是他還是去了，因為他意識到自己清醒的越來越少，所以他覺得是時候放手讓我自己一個人……
“但是我真的做不到，我也是人啊，我怎麼可能沒有私心？我就是想讓他們能陪我到最後，哪怕用假象面對我也可以，我可以的，我能支撐下去，他憑什麼替我做出選擇……他憑什麼……”我真的無法釋懷，我甚至生起了一絲怨恨，但我知道他做出的決定在他看來是正确的。
“他不想傷害他的孩子，那誰來把我的爸爸還給我呢？這不公平，我知道這是因為他愛我，但是我還是忍不住想怨他，”我痛苦的扶住頭，“我該怎麼辦……”
布魯斯韋恩在我身旁坐下，環住我的肩膀:“我明白，你們都沒錯，我懂得……這才是最難的地方……”
抱怨這種事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了，隻要想到那些困難我就忍不住焦慮，我就很難停下對自己的質疑和對前路的迷茫:“……你說……這樣的世界，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到真相的世界，把全部一切維系在我一個人身上的世界真的沒問題嗎？
“我每次看着那些人，那些真正活着的人都在想這個問題。你知道當我發現我每次死亡世界都會崩潰一次的時候……我都描述不出來，我一直以為我隻是會回到死前的，就像遊戲讀檔那樣，但我後來才發現是因為隻要我死了那世界也會碎裂……
“太荒謬了，這個世界，我能有這麼重要？”我都要被氣笑了。
他溫柔的摸了摸我的頭:“你比你自己想的要重要多了，當然不是這種萬千生命維系在你一身的這種，而是你本身值得。”
他的手很溫暖，我很久沒感受過這樣的溫度了，上次還是我在路邊的快餐店買東西時遇到的一個好心奶奶給我擦去吃到臉上的醬，大都會的善良總是帶點不顧别人死活的親昵。但是他們的溫暖，與那種發自心底的對我的珍重是一樣的，我很難在這樣的愛護下維持着我那可憐的防備心。
“……我也想啊，”太丢臉了，當我開口時我才發現我的聲音在顫抖，光是哭我可能都沒這麼羞恥，但是說話都帶着顫音是真的很讓人破防，“我……”我用力咽了下口水，順便把那股顫抖給咽下去。
“我也想好好生活，在發現情緒和心理出現問題後我就在努力調整了，但是，”我一想到那一次次的失敗就很難将這段經曆若無其事的講出，“但是……沒什麼用。我調整心态，我積極治療，我向别人尋求幫助，我有用的沒用的方法都用了，但是……每次我都把自己修複的差不多了，覺得自己可以整裝再次出發的時候，總是有更多的更大的更不可理喻的事情把我擊倒。然後我再把自己縫縫補補修好，再發生一件什麼事将我擊潰……
“你能明白嗎？你能懂嗎？”我擡頭看着他的眼睛，“我不是吃不了苦，我也不是無法面對嚴酷的現實，但我是有極限的，這樣的輪回，這麼一次次的還沒有等我恢複就接連而來的傷害，我總有一天會撐不住的。或早或晚，但是結局是注定的，但我找不到破局的方法，我沒有辦法了呀，我能做的都做了，我真的已經很努力了……”那樣的無助，那樣的絕路，我該怎麼走？沒人告訴我，沒人理解我，甚至……沒人知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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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魯斯韋恩微微低着頭，他和年少的萊克斯對視，他凝視着這個孩子，就像凝視着曾經的自己:“我知道，我都知道，别害怕……”他知道萊克斯能明白，“我知道那是什麼樣的感覺，海浪一重又一重的打過來，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卻又被拍回海底——别害怕，你做的很好了，你做的比所有人都好。”沒人能在同樣的境遇下做的比他還好了，布魯斯以自己的經曆發誓。
他在說這些的時候本意是寬慰萊克斯，或許也夾雜了幾分用自己的經曆來敲開萊克斯心防的心思，但他絕對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回應。在這樣的對視中，布魯斯能很清楚的看到萊克斯緩緩睜大的雙眼中放大的瞳孔，然後他就在那張還很稚嫩的臉龐上看到了悲傷，為了他而出現的悲傷。
這可在他的意料之外，布魯斯韋恩怔愣住，他甚至都有些哭笑不得了:“……你的共情能力是不是強過頭了？這可不利于你保護自己，你要學會收起來。”
萊克斯無意識的拉着他的袖子，皺着眉頭:“我沒……可能吧，但我現在控制不了我自己，我現在已經徹底情緒失調了，全憑本能，各憑本事。”
“至于保護自己……随緣吧，我看透了，在解決這個世界的頑疾前它不會讓我死，那就無所謂了，畢竟人生在世大不了就是一死，我痛苦是因為我在認真的活，隻要我擺爛，誰能把我怎麼樣呢？”萊克斯很認真的在思考這樣的問題，“有本事就真弄死我啊，誰要有這個本事我還真佩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