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直接走過去,也沒管帶我來的那倆人什麼反應,這個人有着一頭黑色的頭發,這倒不像現在的我,更像以前的我:“嘿,”他早就注意到我了,還低着頭裝沉默,“你好呀,你叫什麼名字?”
從别人口中聽到他的名字和聽他自己介紹對我來說是不一樣的,我希望有一個好的開場。
但我沒想到的是,他似乎最開始沒認出我,聽到我的聲音擡起頭時還是營業微笑,結果一看到我的臉就一片空白了。是綠色的眼睛,這又像我了,我長大以後會是這個長相嗎?爸爸像兒子,這個想法微妙的戳到了我的笑點。
他保持着空白的表情,隻有眼睛在我的臉上到處逡巡,像是在找什麼似的。這個反應可不尋常,我剛想問他怎麼了,然後就被他死死的抱住了。
也是,對于他來說我又不陌生,這種擁抱對于一個陌生人來說有點超出社交禮儀了,但對父子來說正正好,就是這個外表的年齡可能有點反過來了。我也不煩惱,就是有點好奇:“怎麼了?”畢竟這反應有點太激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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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接受到巨大的沖擊或信息量的時候,大腦會啟動自動保護的功能而變的一片空白,可康納不是這樣的,首先他和他的父親一樣,在越緊張越有壓力的時候他們的大腦運轉的越高效飛速。其次他好歹也是個氪星人,超級大腦也是能夠被标為超能力的。
但在擡頭看到年幼卻已經窺見今後的成熟穩重的父親時,康納還是有一瞬間的懵懂,旋即就是忍不住的委屈,他突然就想起來那通宣告離别的電話結尾,那人說他的爸爸留給了他一個小驚喜。康納忍不住想,他的父親真的很會送禮物,一個過去的,從未見過的爸爸,但已經會用那種很熟悉的溫和的目光看向周圍一切的少年。
康納又想到如果他能在非本土的世界碰見過去的時間線上的萊克斯,那麼就代表着他們從今往後再也無法相見,要麼這就是時間循環上的一環,要麼時間悖論再也無法作用于他們身上——因為萊克斯已經徹底脫離了這個世界上的時間因果。無論是哪種可能都讓康納想哭。
這一瞬間他的腦子裡真的轉過了太多的想法,一會兒想到萊克斯是真的挺不放心他的,都走了也要安排這麼出來安慰他,太會慣孩子了。一會兒又想這麼多天他天天睡覺,白天控制着自己不去想他,晚上了又盼着能在夢裡見一面,但是他就是老不來,這會兒竟然能在白天再見一面。康納還抽空擔心了一下這個年輕的十六歲的爸爸會不會被他唐突的出現吓到,畢竟他聽說以前的爸爸精神不是太好,睡眠質量也不行,睡眠不行的人心髒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是每個念頭都一閃而過,唯一留下來的隻有一個:“我真的好想你……”
康納根本沒有猶豫,他手比腦子快的抱住了年輕的萊克斯,整個人都靠了過去,懷中溫熱的、帶着生命力、心髒還在有力跳動的身體訴說着它的真實。十六歲年輕的心髒跳起來還很有勁兒,也更活潑,節奏更快,那是康納沒有聽過的節奏,但它已經足夠熟悉了,它更接近于——康納有些恍惚,不然他怎麼會想起來更久遠的以前,透過彎曲的透明幕牆看見的金色人影,還有手掌貼在上面傳遞過來的波動。
他真的很想念,哪怕他已經足夠成熟,力量足夠強大心靈足夠堅強,能力足矣解決他面對的所有問題,甚至哪怕萊克斯老到無法給予他什麼像樣的庇護,隻要他在那兒康納就有回去的地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舉目放去萬家燈火通明,但是他的那一盞隻能自己點亮,再沒有一個等他回去的人。
即使他有一個即将演化出靈魂的AI夥伴,有一個比他還遲回家的老弟,但願意無條件愛他,站在他的身後,願意為他的一切決定和行為兜底的隻有那一個人。
他還是有些委屈,他知道這不是任何一個人的錯,時間太過公正,它确實不會放過任何一個三維生物。萊克斯曾經告訴過他,要做一個對得起自己的人,對得起自己就是做下的每一個決定都是深思熟慮後确信無論今後發生了什麼都不會後悔。而那些哪怕後悔了,但回到過去也無力改變的,想不通為什麼一定要發生的,那些不得已的,那些來不及的,都叫做無奈。
無奈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講道理的東西,尤其對足夠努力的人來說,當他做盡了自己能做的一切還是隻能迎接一個不喜歡的結局,康納想,他大概永遠沒辦法接受這樣的結局。沒人能夠接受,每個人都是背負着它向前走,一如前人,一如來者。
他從來不會質疑自己走下去的勇氣,而萊克斯比他還要相信他不會放棄,他是那麼的信任自己的孩子,因愛而了解,因了解而信任,所以萊克斯并不擔心康納會被離别的悲傷打倒。他們都是那種能夠背負着對生活的理解、對挫折的接納和不為人的意志而轉移的客觀現實往前走的人,堅強,勇敢,永不言棄。
隻是康納也會為這樣的現實而疲憊委屈。
隻是萊克斯也會想給這樣堅強的孩子一個安慰的擁抱。
于是當正義聯盟還在地球上的,甚至是在近地軌道的瞭望塔值班的那些家夥,因為聽說有個衆所周知的神秘嘉賓今天要來正義聯盟會廳而急沖沖跑過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黑發的青年人坐在會桌旁的辦公用椅上,轉身抱住站在他身邊的少年的腰,明明是高大的個子卻硬是要往下縮着,縮到高度足夠讓他将臉埋在對方的懷中,依偎着,像個孩子一樣。而正經能稱得上孩子的金發少年驚訝的睜大眼睛,雙臂無措的揚在空中懸着,面龐上是被突如其來的親近吓到的茫然。
停了有一會兒他才聽到懷裡的人用熟悉的語氣說:“我真的好想你……”
萊克斯突然明白了面前的這個人此刻需要的是什麼,然後他帶着了然的溫柔,把懸空的手臂放下,輕輕的回抱住對方:“……沒關系。”
真的沒關系,因為他們都已經站在這裡了。
而未來的萊克斯也沒有猜錯,無論何時,他都會給這樣的孩子一個擁抱,無論如何,這個跨越了時間與生死的安慰都會像一片羽毛落在他的頭頂。那輕柔的力度和溫暖還有一個名字,叫父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