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霄葉大概這輩子都忘不了,那日濃霞都浸不進去的昏暗棋牌室裡,少年隔着一片煙霧,指尖星火暗淡,點漆似的桃花眸,浮着疏冷的薄光,含笑望來的一幕。
她到的那天傍晚,據說已經是那一群人圍着牌桌不眠不休輪番玩遍各種牌類的第三天。
一地的空易拉罐空礦泉水瓶,有幾個縮在角落裡屁股朝外呼呼大睡,一副打死都不起來的架勢。
還醒着的,每一個都能跟國寶熊貓攀攀親戚碰下瓷,局促地擠坐成一團,活像是一群被欺負慘了的幼稚園大齡兒童。
而他們對面,那人就坐在靠窗的長沙發裡,慵懶散漫,背着光,四肢修長,面孔有些模糊,指尖星火忽明忽暗,映得手指白出了病态。
隔着薄煙望來的一雙眼,深淵似的黑,唇角若有若無挂點零星的笑。
讓人一望,無端膽寒。
文霄葉定在門口,頭皮一麻,當場就想後退,女人第六感,總覺得進去了沒什麼好事,可能要産生什麼少年陰影。
文霄葉自認從小到大還沒怕過什麼,雖然腦子不夠學習不給力,但面對強權惡勢力,骨頭從來沒軟過。
當年小升初剛入學,她就敢直接掀翻拿女生胸開玩笑的智障男同學的課桌,一戰成名,随後三年更是不怒自威,誰見了不叫她一聲姐,到了高中順理成章成為一霸,也算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少年成名”。
但那一刻,文霄葉突然覺得腦子前所未有的清醒,不需要任何人灌輸,就明白了什麼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有些人看一眼就知道,不惹為妙。
文霄葉腳往後動了,想要當作自己沒出現過,但她低估了她那群狐朋狗友的不要臉。
彼時已經長得人高馬大但還沒剃寸頭的大塊寸頭,頂着兩隻堪比熊貓祖宗的黑眼圈,瞧見文霄葉想後退,立馬一個健步沖過去,牢牢抓住文霄葉的胳膊。
文霄葉:“?!!”
文霄葉:你放手。
還沒剃寸頭的大塊頭:我不。
就因為這短短幾秒鐘的耽擱,文霄葉就不幸也入了那位“神仙”的眼。
隻見靠窗的沙發那端,那人懶懶收回目光,垂了眼睫,彈落指尖一截灰白,星火短暫亮了一瞬,又迅速暗淡下去。
他笑着,聲音微啞空幻,像裹了海風卷來的細沙,語調裡昭然若揭的輕蔑。
“替補?”
文霄葉覺得大塊頭抓着她胳膊的手抖了抖,然後強掰硬拽地拖着她勉強上前了一步。
大塊頭笑得恬不知恥,像個人販子:“不是,我們霄妹妹不會打牌,就是過來玩一下,多認識一個朋友。别看我們霄妹妹文文靜靜不愛出聲,其實在三中名聲特響亮,剛入學就是校花的種子選手,排隊追她的人能圍着東區排上一圈!”
文霄葉也是頭一次知道,這大塊頭口才這麼好,把她誇得她自己都忍不住懷疑,她是不是還有個孿生姐妹,文文靜靜不愛出聲,剛入學就是校花種子選手,追求者能圍着東區排上一整圈的那種……
文霄葉被誇得人都懵了,一時還沒想明白這位狗友昧着本來就不多的良心這麼誇她,到底是懷揣着怎樣的叵測心思。
那邊突然響起一陣笑聲。
低沉的胸腔共鳴,混着煙漫過的沙啞與少年清冷,聽得人心中打顫。
他一個人笑得越來越歡,像是聽了什麼特别好笑的事,笑得停不下來,其餘人越聽越驚悚,逐漸抱成團,互相取暖。
大塊頭也忍不住往文霄葉身上靠,想尋求一點安全感。
文霄葉一腳把他踹開,悄悄搓了搓胳膊,壓了壓發抖的心跳。
文霄葉覺得她應該生氣,畢竟剛被一個人誇完,就被另一個人嘲笑,怎麼想她都應該暴怒,但奇怪的是,她竟然一點要發火的征兆都沒有。
前方笑聲漸漸停了,少年又望了過來,淡淡的煙嗓對着文霄葉說:“過來。”
文霄葉不争氣地打了個寒顫,想拒絕,但身體卻老實地朝前走了兩步。
距離一近,少年的輪廓模樣變得清晰。
他長得過分出挑了些,皮膚很白,氣質有些特别,會讓人莫名聯想到佛龛裡的玉雕小菩薩,清冷幽靜,模糊善惡。
文霄葉還沒回過神,就聽見少年問:“我好看嗎?”
文霄葉:“……”
特麼沒見過這麼不知廉恥的男生,竟然問女生自己長得好不好看?!
文霄葉:“好看。”
她嘴還是很誠實的。
博愛的心跳更誠實,要不是眼前少年緊跟着的下一句,她差點就以為自己又要心動了。
仿若模糊了善惡的小菩薩似的少年,緊跟着的一句是:“跟你比呢?”
文霄葉:“……”
現在的男孩子是怎麼回事,問女生自己長得好不好看就算了,竟然還企圖跟女生比好看,簡直是太不知羞恥了!
文霄葉:“你好看。”
她的嘴依舊不争氣的誠實。
少年笑了,笑着垂下眼睫,聲音不止冷了一度:“所以你是來,自取其辱的?”
文霄葉:“?”
文霄葉:“?!!!!”
我特麼……文霄葉差點就要暴起,幸虧身後的大塊頭機敏,趕緊上前拉住她。
大塊頭拉着文霄葉向後退了幾步,頂着雙祖傳的黑眼圈,一臉被逼到死胡同的頹喪表情,望向了少年:“你到底還想怎麼樣?”
少年不為所動,懶洋洋地笑出聲:“想整你們。”
坦誠得讓人恐怖。
“我不高興。”他語氣自然得像在閑聊,似笑非笑着,一身懶散,頭都沒擡,“願賭服輸,你們想抵賴。”
文霄葉:“?”
她看向旁邊的大塊頭,眼神困惑,什麼願賭服輸?什麼抵賴?
大塊頭像是心虛,沒敢看她,一臉慫兮兮地躲開了視線。
坐少年對面的其餘幾個人,臉色也出現了不同程度的難堪與忌憚。
文霄葉原本心裡還在罵對方,嘴毒注孤生,詛咒他以後喜歡上塊木頭,怎麼追都不給半點反應的那種!
結果聽了後面這幾句,再看她這群狐朋狗友的臉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要是到這時候還不知道這群狗東西打的什麼主意,她這麼多年就算是白混了!
一群想慫不敢慫的慫蛋,惹了事脫不了身,就想拉她來使個美人計,以為對方色令智昏了,就能一笑泯恩仇,之前輸的賭注可以全不作數,還能挽回一些顔面。
文霄葉就是後悔,後悔幾分鐘前反應慢了半拍,沒有一腳踹開身邊熬了三天三夜看着就特别腎虛肯定沒什麼力氣反抗的狗友,轉身就奪門而去。
導緻她現在要跟着在這兒丢人。
文霄葉突然就跟着心虛了,窘迫地低下頭,甩開大塊頭的手,擋了擋臉。
“啪!”
一聲拍桌子聲突然暴起。
原本縮在少年對面,一年後左臂貼青龍右臂貼白虎,晚上一洗澡全掉,那時隻敢在手背上貼一個黑漆漆的小愛心的假紋身哥,到底是忍不住了。
他氣得臉色又黑又紅,黑的是眼圈,紅的是糙臉蛋,指着對面就罵:“你特麼是人嗎?!輸一局十個俯卧撐十個青蛙跳,你數數你特麼這三天覺都不睡赢了我們多少局了?!全都做完我們還要不要活了?!想我們死你就直接說,草他麼老子跟你拼了!”
格老子的,這特麼哪裡還是個人?!比鬼還恐怖!出老千特麼都赢不了他一局!!
假紋身說到“你特麼覺都不睡赢了我們多少局”的時候,文霄葉就微微轉過身了,擋臉的手直接改成了捂住臉。
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她就沒遇見過這麼丢人的時候。
文霄葉心裡還在念“我是顆西瓜我是顆西瓜你們看不見我你們看不見我”想要原地隐身,就聽假紋身罵完後,幾下腳步聲,跟着就是一聲巨響。
“嘭——”
吓得文霄葉肩一抖,本能回頭,瞧見幾秒前暴起的時候還雄赳赳的假紋身,這會兒蔫吧蔫吧地趴在地上,旁邊一張折了條腿的木椅,除了像是不受控制發顫的雙腿,整個人一動不動,出奇的安靜,讓人懷疑還有沒有氣……
雖然由于光線太暗,大家都沒看清楚細節,但也都是見過世面的,大家幾乎一秒就構想出了那一瞬間假紋身被對方秒殺的一系列過程。
夠狠!
椅子腿都折了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