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琳聽了微怔。
“他沒和我說。”她的聲音壓得很低,不知是懊惱還是失落。
“……他大概是想一個人理理思緒。”安吉爾說得很含糊。
諾琳沒有繼續追問,她隻點了點頭,然後笑了一下,裝作不在意地揮了揮手。
“那我去找紮克斯吧。”
接下來的日子裡,諾琳白天和紮克斯一起訓練、跑步、練劍,偶爾溜下大圓盤,到下層城市閑逛,有時還偷偷搞些小動作搗亂實驗部的門禁,日子過得輕松又混亂。
隻是薩菲羅斯的手機一直打不通。
她刻意不去問,也不去提。
終于——
深夜的神羅,燈光在走廊上映出細碎的影子,研究室深處的某間空房裡,安吉爾、傑内西斯和剛從尼布爾海姆歸來的薩菲羅斯圍坐在一張臨時會議桌前。
空氣中彌漫着沉重而凝滞的氣氛,文件攤在桌面,内容密密麻麻,字裡行間記錄着神羅早期有關特種兵改造計劃的機密資料,實驗代号、樣本編号、甚至包括他們三人接受過的初代魔晄植入測試數據,一目了然。
“你居然全都帶來了……也就是說……”安吉爾揉了揉額角,臉上帶着罕見的疲憊,“我們三個神羅的試驗體。”
“從神羅的角度來看,是成功體。”傑内西斯打斷他,冷笑一聲,翻過幾頁資料,“但從人的角度……我們早就不該被稱作‘人’。”
薩菲羅斯沒有接話,隻是盯着桌面上一張泛黃的紙,紙角印有神羅實驗部的舊印章——而最下方的幾行字,則記錄着一份未完成的附屬項目:“異星素體融合适應性測試 / 編号未定 / 審批中止”。
這是一份和諾琳有關的報告。
當時看到之後莫名就想到了她,他沒有說出口,但那種熟悉又詭異的既視感讓他渾身不适。
“你知道那份資料最後寫了什麼嗎?”傑内西斯目光幽暗地看着他,“‘樣本目前表現正常,保留觀察期,視未來戰場表現再評估,’這不是研究,是圈養。”
房間沉默良久。
“現在的問題是,”安吉爾終于開口,“我們還打算繼續為神羅賣命嗎?”
薩菲羅斯緩緩擡起眼,神情冷靜而克制,卻帶着一絲從未有過的銳利。
“不反抗,意味着我們放任更多的‘我們’誕生,反抗……意味着要為真相付出代價。”
傑内西斯嗤笑:“也許可以從科學部那邊挖個洞——寶條和荷蘭德是研究主導者之一,他們一定知道比我們更多。”
“先穩住。”安吉爾下定決心似的歎了口氣,“不能正面動搖體制,就從内部突破。我們三個人,不足以正面挑戰神羅,但可以慢慢布線。”
薩菲羅斯輕輕“嗯”了一聲,沒有附和,也沒有否認。
他站起身,低頭将那份資料重新封入檔案袋中,語氣平靜地說:“諾琳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該知道。”
等到薩菲羅斯回到宿舍,已近深夜,宿舍的燈已經熄滅。
門輕輕被推開,房間一片安靜,夜燈柔柔的光從牆角亮起,将床邊一側映出一抹微黃的光暈。
諾琳窩在床的一角,被子包裹住身體,呼吸輕淺。
薩菲羅斯站在門口,看着這一幕,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坐了下來。
諾琳在睡夢中翻了個身,微微蹙起眉頭,似乎察覺到有人靠近。
她睜開眼的一瞬間,迷茫地看向床邊——
一道人影靜靜坐着。
她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啊——”一聲才剛脫口而出,便被一隻熟悉的手捂住了嘴。
“是我。”薩菲羅斯低聲說。
借着夜燈那微弱的光,她終于看清他。
銀發垂落在肩前,神情安靜得過分,甚至有一絲說不清的落寞。
“你吓我一跳。”她抽出自己的手,聲音還帶着剛醒的啞意,眨了眨眼,“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薩菲羅斯沒有立刻回答,隻是定定地望着她,像是在确認她還在,像是在确認什麼不可說的情緒。
……
在尼布爾海姆的研究所内,他站在玻璃前,入眼的是那具被冷凍保存的巨大軀體,風從通風管道中穿過,發出低沉的嗚咽聲。
——傑諾瓦。
那不是他第一次看到這個名字,卻是第一次與這個“生命之母”近距離接觸。
實驗報告中無數冰冷的術語、代碼、稱号,在此刻具象化成一具人形的“屍骸”,沉睡在透明的囚籠中,像一場永遠不會醒來的噩夢。
手中的資料袋早已被翻閱得皺巴巴,一份份記錄,标注着試驗編号與人名的實驗失敗報告,每一頁都标記着結局:“生命體崩解”“精神錯亂”“細胞排異”“死亡”,成批的實驗失敗品和“失控處理”記錄,一條條冷冰冰的描述寫下了神羅的殘酷真相。
【實驗體No. 45,因排異反應全身潰爛,于注入後4小時死亡。】
【實驗體No. 47,注入後出現魔晄超載反應,情緒狂躁,于第3日失控逃逸,已處理。】
【……】
【Project Jenova –衍生編号Z-09,目标:适配遠古種遺傳因子,制造穩定攜帶者。當前狀态:失敗】
薩菲羅斯想起自己在報告裡看到的一句話:【“适配個體S成功建立穩定狀态,下一階段目标……”】
而那“适配個體S”,他再清楚不過。
神羅視他為成果,他以為的“天賦”,可能隻是别人眼裡的“試管成功率”。
更無法忽視的,是那個玻璃容器中,名為“傑諾瓦”的存在——
那張面孔安詳、幾乎像睡着了一樣,卻透着一種讓他汗毛直立的詭異甯靜,她被标注為“古代種”,但卻像是一切瘋狂的開端。
他看着那張臉,竟感到一種說不清的熟悉。
而自己,或許就和她一樣,是被架在神羅的工具台上,被當作未來武器計劃的一環。
那一刻,薩菲羅斯感到自己正在崩塌。
冷汗沿着脊背滑落,他想起了自己從小被培養的孤獨,體能和反應遠超常人的身體,每次體檢都被嚴密記錄的成長數據,那些他從未懷疑過的“優越”,如今卻仿佛在質問他:
——你,真的是人類嗎?
他再度擡頭望向玻璃後的傑諾瓦,那是一張已經無法分辨性别與種族的面孔,但那如同母體般的存在感,卻令人心神不甯。
“……是她。”他喃喃。
他的,母親。
他不知道自己體内究竟遺傳了多少來自這個異星存在的“血統”。
也許他不過是另一個“容器”——比之前那些試驗體更成功的“實驗品”罷了。
“那我……還算是人類嗎?”
他不願再繼續看下去,頭皮發麻,胃部一陣翻湧。
所有他驕傲的過往——血統、力量、身份、榮耀——此刻都變得模糊不清,他的存在似乎早已被安排,他自以為的人生道路,不過是實驗室外的延伸走廊。
而諾琳……她呢?
她那樣信任他,靠近他,甚至将心交付于他……如果哪一天她也發現了真相,她還會願意待在他身邊嗎?
薩菲羅斯閉上眼,指節發白。
他原本想在神羅的旗幟下追尋目标,如今卻連自己是誰都無法确認。
……
諾琳看着他的神情,心底泛起一種不安:“你還好嗎?”
“……嗯。”
他應得很輕,卻也失去了以往的從容。
諾琳眨了眨眼,坐起身,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口:“你真的看起來不太好。”
“沒什麼。”他移開視線。
諾琳沉默幾秒,然後猛地伸出手臂抱住他。
薩菲羅斯身子一震,卻沒有躲開,諾琳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聲音悶悶的:
“你這狀态……騙得了别人,騙不過我。”
薩菲羅斯坐在床沿,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冰涼的指尖貼着她的掌心。
許久之後,他低聲問道:
“諾琳,如果……我不是人類,你會怎麼樣?”
諾琳怔住。
他聲音很輕,卻像一把錐子戳進她心底。
她望着他,試圖從那張熟悉的臉上找出半點玩笑的意味,可他目光真摯又沉重。
他是真的動搖了。
諾琳沒有立刻作答,她隻是擡起手,緩緩将他的頭拉過來,貼在了自己肩膀上,輕輕抱住他。
“你是薩菲羅斯,”她輕聲說道,“是我認識、喜歡、願意陪着的那個人。”
“不管你是人類、還是怪物。”她拍拍他的後背,“更何況,我對你們而言,才更有可能是怪物,一個人形怪物。”
“那你會嫌棄我嗎?”
薩菲羅斯張了張口,卻終究什麼都沒說,堅定地搖了搖頭,而後埋在她的肩窩。
——他不确定未來該怎麼走,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抵擋住那些疑問的侵蝕。
但他此刻,隻想緊緊抱住諾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