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涘察覺到最高處的座椅位置上有視線投射過來,她木着一張臉,絲毫不怕地對視回去,看到的僅是尊者那冰冷的面具。
好在尊者隻是往這邊看了一眼,随後便轉了回去。
但在少涘将這股視線瞪視回去之後,還有一道更要命的視線——是任老。
少涘接手線頭之後,便清醒過來的他,此刻轉過來的臉上,表情就像是要殺人一般,雙目猩紅猙獰。
但神奇的是,那雙眼睛看的并不是少涘,而是距離少涘不遠處的虛空處,那裡黑漆漆的,空無一人。
少涘很快就反應了過來,是剛剛阿牧的術法,讓他說明實情的同時,也不要看自己,所以現在任老隻能以這樣一種别扭的姿勢怒目圓睜,卻不能直接向始作俑者表達憤怒。
“既然都撕破臉了,不妨幹脆說完,将你對我的不滿全都說出來,順便也讓我回憶一下,你那微不足道的秘密到底是什麼。”
高坐首位的尊者并未在乎這場突如其來的小插曲,就好似任老剛剛的指責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
她将這場鬧劇引發出來的所有瑣碎反應都摒棄掉,開口繼續詢問任老。
跪坐在下方的任老将頭顱高高的昂起,不以為然的冷哼一聲。
從表情看來,他覺得這個問題十分可笑。
雖然衆人不解他的底氣從何而來,但都被這股大無畏的精神驚得面面相觑。
這島上,任老是第一位用這種态度面對尊者的。
“那好,換個問題。”
尊者也不太在意這種小事,她從善如流的将話音一轉,問起了何先的相關事宜:“你怎麼知道,何先作為藥人能完美吸收藥性,你也用他試過藥?”
她聲音頓了頓:“之前我在島上遇到他時,他的病症明顯是被人用藥引出來的,是你?”
任老還未開口,身邊另一道虛弱的聲音替他解了答:“啟禀尊者,不是任老,是我自己。”
何先慢慢的爬起來,身形翻跪在地,将頭深深低了下去,聲音極其沉悶。
“那時我妹妹的身體已有衰敗之相,本來之前隻是五感皆失,卻與生命無礙,但那段時間,她連下床都快要做不到了,每日日漸消瘦,距離醫術大典還有近大半年的時間。我等不了,無奈之下隻好偷溜去存藥堂,自己胡亂配了些藥,想要将自己身上的病勾出來,親身體會種種症狀,再依次對症下藥的。”
“那照你這麼說,他并沒有任何罪責?”
何先作為一個身世凄慘的孤兒來說,醫術天賦無疑是絕佳的,否則也不會在任老将其帶上島之後,甯願等上數十年也要收他為徒,就連尊者在治療等過程中也會将醫理用藥給他順手講解,所以何先說他自己胡亂配的藥就能将病症全部勾出來一事,無人可以反駁。
但他這番話說出口,尊者似乎是有些驚奇,像是沒有想到何先居然會為了這個害他變成這樣的人發聲。
但轉念一想,何先在海底接受治療的數十年中,都是任老替他照顧妹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想通關節的尊者話音一頓,歎了口氣。
“既然你這麼為他着想,那你不妨解釋一下,他口口聲聲的秘密是什麼?”
“是什麼,讓他如此喪心病狂,變成現在這幅模樣。”
“回禀尊者,我也不知,許是任老操勞多年,今又遇到不可解的病症,一時急火攻心才導緻現如今的失心瘋,還請尊者贖罪,我自請帶他和妹妹離開兩茫洲,此生再也不踏足島上。”
何先以頭搶地,像是許諾一般,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自從意識到自己說了那些無可挽回的話之後的任老一直沉默不語,靜靜的跪坐在在哪裡,卻在聽到何先這個答案之後開了口,将衆人的視線重新又攏回到自己身上。
“真是虛僞至極,兩個人明明都知道,卻都在惺惺作态,自那日之後,一個利用此事逼迫我将何先上供,用以試藥,另一個更是借我做跳闆,往上攀爬,全然不顧我将他救回的恩情。卻都不約而同将我夾在中間,裡外都當不得人,現下更是将所有的髒水都往我身上潑。”
“呵。”
“師父,别說了。”
何先的聲音裡帶着哀求,這一刻,他終于擡起了頭,那雙眼睛…
少涘想,沒有一個人會在這種視線的注視下還能保持從容。
任老亦是如此。
他接觸到何先的視線後,嘴角翕動,最終還是緊緊抿成一條線,轉開頭去。
“尊者,此事都是我的錯,是我貪戀之前在這裡時,常常接受您的教導,這才一心想要攀附,逼迫任老捏造了些不存在的症狀,想要再次進入海底之中偷學醫術。”
他将之前任老的控訴轉了個視角,添油加醋的堆積在自己身上。
“我自知罪責過深,但現在并未釀成大禍,還請尊者隻責罰我一人,不要遷怒他人。”
這邊何先抱着息事甯人的想法将所有罪責攬到身上,上方的尊者卻被這一通指責弄得有些恍惚。
那件事…哪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