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台下聲音漸漸平息之後,尊者這才緩慢開了口,她像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确定了前後因果.
故此語氣極為堅定:“我當年并未看到你招魂的過程,隻是依稀看到床角位置有零星紅色。但也因為距離過遠,分辨不出具體是什麼東西。”
座下少涘和阿牧互相交換眼神。
要不說人家怎麼能身居高位呢。
這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本事可不是誰都有的。
反倒是接受了何先和尊者雙重打擊的任老,聽到這話後,震驚得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這麼說的話,他這麼多年的心驚膽戰,疑心深重,都不過是一場被自己困住的噩夢。
少涘有些無奈的搖頭。
瞧,這又是一個被忽悠到懷疑自我的。
“我當時,說自己的症狀是用藥勾出來的,實際上是體内隐藏的疫病不知為何壓制不住,在我準備去找您,剛出院門的那一刻,便已經雙眼盡瞎。”
“我一直以為是路過的哪個好心人将我扶到您那裡的,從未想過會是尊者。”
何先再次出聲,将當年的起因始末補充完整,卻不料引起任老的強烈反應。
“不可能,你當年若是真的一點都看不到,怎麼知道我站在屋内的哪個位置,可以一眼就看過來!”
他神色複又激動起來,面色憋得紅漲:“你明明剛推開院落的門,就朝我站的位置看過來了!”
“師父!”
何先帶上了哭腔,不知是在哭這十年因為這種莫須有的猜忌,耽誤了和家人的相聚,還是哭任老直到現在,對自己還是半信半疑的态度。
“師父!您送我的玉佩,我日日夜夜配在腰上,您身上的也是如此啊!”
任老如遭雷擊,他目光呆滞,緩慢下移,最終落到了腰間打着繁複扣節的玉佩上。
是他教給何先的。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任老低聲念了一遍,悶笑兩聲,複又念了一遍。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随即閉上眼,從喉嚨裡擠出幾聲不知是笑還是哭的動靜。
“哈哈”
彼時他失去孩子不久,将一腔熱血全部傾注在何先身上。
也是他親手編制了繩結,将自己贈與何先的玉佩,與何先幼時,父母送給他的平安扣串聯在一起,系在何先腰上。
換來何先偷偷做工數日,給自己買了同樣的玉扣,用稚嫩的手法也編制了同樣的繩結,親手系在這位師父身上。
自此,師徒身上便能發出一樣的聲響,一聽便知是對方。
那日何先隻是眼盲,耳朵卻是完好無損。
陰差陽錯之下,因為一顆未解釋清楚的丸藥,和一根系了兩塊玉的繩結,兩人之間誤會了彼此數十年之久。
任老不能接受這個打擊,隻見他目光怔愣,口角微張,隻剩下鼻子一張一翕的微微煽動。
“師父?師父!”
跪在一旁的何先瞧着任老的神色不對,輕聲喚着任老晃了晃他的身軀。
任老還是不為所動,坐在台上的四位醫官見此情景,交換了眼神之後,其中一位起身走了下去。
他蹲下身伸出手,準備摁向任老的脈搏。
即使這樣大的動靜,任老依舊還是維持着那副表情,看上去像是走了魂魄。
就在胡須花白的醫官将手剛摁在任老腕間時,空蕩的戒律堂就聽到有人笑了一聲。
這笑聲癡傻憨厚,像是個孩童,但聲線卻是老邁蒼涼。
兩者融合在一起,說不上來的怪異。
聽到這聲音後,已經搭上任老脈搏的醫官頓了一頓,站起身來。
隻用悲涼的眼神看着坐在地上的任老。
在場衆人都是醫者,看這情形,不用把脈都知道。
任老受不了這打擊——瘋了。
一時之間,場面完全寂靜了下來,誰都沒辦法說這事是好是壞,也無法用言語表達出心中的感受。
這麼多年大家或多或少,都受過任老的提攜幫助,看到他落得這樣的下場,心下都有些五味陳雜。
誰也講不出他這樣做完全是錯,作為父母,又是個醫者。
看着自己妻子孩子染上不知名的怪病導緻死亡,想要盡力一試無可厚非。
隻能說陰差陽錯,若不是當年那次任老誤招到北地的屍群,若是屍群沒有朝着兩茫洲來,若是何先進門時先敲一敲門…
這麼多若是,疊加成了現在的結局。
少涘幾人作為完全的局外人,看着這場景也有些難受,她想要偷偷溜出去透氣,卻被阿牧一把拽住。
“阿姐,你是不是忘了什麼?”
少涘被問得一愣,這事自己也沒法插手,能忘了什麼?
阿牧的手遙遙指向跪坐在任老身旁的何先,随即在空中一點。
少涘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何先頭頂處金光一閃而過,随後他的眼神也變得呆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