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轺車遠遠駛來,前後捧花童女面帶祥和微笑開路跟随,隊伍綿延數裡,望不到頭。轺車車架四周綴滿各色絹花,施以香粉,花團錦簇,異香撲鼻。雖在冬日,也營造出一種盛夏的熱烈景象。
車上站着一名妙齡少女,頭梳九天仙女淩雲髻,妝容精緻,眼尾星光閃耀,身着月白輕紗舞裙,勾勒纖細腰身,直到裙擺處才開出盛大花叢。少女赤足在車上翩翩起舞,腳腕的銀鈴泠泠作響,清脆悅耳。天上茫茫大雪,少女在鮮花與雪花中舞動宛若遊龍。
夢幻之極,美麗之極。
轺車緩緩前進,侍女沿途撒下花瓣,少女仿若不受天寒所擾,猶似天女下凡。道路兩旁的百姓紛紛跪拜,雙手合十,口中念叨着祈禱的話語。
關上窗子,寒氣被阻隔在外面,謝甯搓着手打了一個寒顫,鼻尖被凍得通紅。蕭北燃拿過自己的袍子給他裹上,攬着肩膀回到床上。被窩尚有餘溫,謝甯“刺溜”鑽進去。
“那是什麼?”謝甯趴在他胸口問道。
蕭北燃道:“應該是一種宗/教儀式的活動,少女、芳香、花朵、舞蹈、華服,這些美好的東西都是獻給神的。”
民間宗/教流派甚多,清修有之、聚衆有之,殘忍血腥亦有之。不同的祭祀方法,不同的修行路子,不同的招收信徒的方式,最後都導向一個目的,那就是求心中所想。人類的欲望無窮無盡,想要的東西層出不窮,所以,各種神就誕生了。
或者說,求創始者心中所想。
蕭北燃隐隐感覺不安,皺着眉頭頭腦瘋狂轉動。兩年前先帝身殒,民間一下子蹿出來無數邪/教,說什麼“國之将覆”“罪孽深重”“天降罪責”“以十萬亡魂鋪就晉國起死回生之路”等等一系列的狂言,妖言惑衆,擾亂民心。可偏偏處在戰火紛亂中的百姓就信這些,紛紛朝拜,獻上貢品、金銀祈求解決辦法。若為首者隻是貪些黃白之物倒也好說,卻還不隻是這樣,巫/蠱、邪/術死灰複燃,險些釀成大禍。朝廷花了近一年的時間壓下來,殺了數萬人,巫/蠱之禍才得以平息。
如今,這座城市裡又冒出來的活動,目的為何?
感受到身上的腦袋傳來平穩的呼吸聲,蕭北燃輕輕撫過他的頭頂,心緒也逐漸平和,他微微收緊手臂,再次閉上眼睛。
日上三竿。
大黃抱着劍站在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早晨來的時候房間裡面沒有動靜,他沒敢敲門,跟大黑交替着去吃了早飯,回來還是沒有動靜,就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站崗。現在已經快中午了,房間裡面還是沒有動靜。大黃抓耳撓腮,無聲地上蹿下跳,不禁懷疑,那兩個人是冬眠了嗎。
大黑神情淡定,目不斜視。他白了一眼缺心眼兒的大黃,心道:你應該慶幸裡面沒有動靜,否則,就不止等半天了。
終于,在正午的太陽曬化了房檐上的雪的時候,蕭北燃拖着睡眼惺忪的謝甯出來了,他看看眼睛都睜不開的謝甯,打算晚上回來的時候要把他買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本子都給燒了,看起來沒個時辰,給他拿走他又哼哼唧唧不樂意。
四人出去覓食,街上人還是很多,為了防止瞌睡蟲走丢,蕭北燃牽起了謝甯的手,一冷一熱兩個幹燥的掌心貼在一起,人就丢不了了,謝甯則閉着眼睛乖乖跟在後面。找到一家特色的羊肉小攤子,四碗紅紅火火的麻辣羊肉湯擺上來,又點了幾道精緻小菜,謝甯的眼睛睜開,食指大動,低頭吃起來。
羊肉的香氣中忽然又夾雜着異香,略一思索就知道是清晨轺車上的氣味,四人端着碗齊齊向身後看去。果然,跳舞的少女又回來了。衣裳都沒換,還是清涼得吓人。從早晨到正午,不知道繞了多少圈了。她也真不怕冷。
小二端上來馍馍,見他們目不轉睛,便自來熟地開口道:“幾位是從外地來的吧,第一次見咱們這天露聖女?”
天露聖女?
大黃給小二讓出半邊凳子,讓他繼續說。小二沒有坐下,靠在一邊的酒招上繼續道:“這是咱們這兒的天露教選出來的聖女,傳說天露教的祖師爺是在林間打坐修行的時候偶見花瓣上的垂垂露珠,一瞬間靈光大現,悟得天機。然後露珠化作仙女,引他上天,就此坐化成仙。可謂一段佳話。”
所有的宗/教起因都是這麼個路子,靈光乍現啦,仙女引路啦,窺探天機啦,無甚新穎。
小二似乎有一顆成為說書先生的心,口齒伶俐,又道:“然後,那位祖師爺的後人為了紀念祖師爺成仙的這一靈光,就每年都選出一名貌美少女,站在花叢中跳舞,那少女就是露珠和仙女的合體,美好的象征,作為天露聖女,遊街祈福。若是對着聖女說出心願,聖女聽見了就會轉達給祖師爺,願望就能實現。”
聽着故事喝完了羊肉湯,渾身的毛孔都被打開了。謝甯身心舒暢攙着蕭北燃逛街,雙腿恢複以後每天需要走一段時間,讓腿适應重新能夠活動的狀态。
大黃去買化州特産杏脯,大黑去換銀票,他們兩個邊走邊等着。謝甯低頭,聽着腳踩在雪地裡的“咯吱咯吱”聲,留下身後的一串腳印。又走到一處僻靜的小巷子,謝甯雙腳合上、岔開蹦了幾下,然後地上出現一隻豎着耳朵的小兔子。
蕭北燃嘴裡的笑容還沒有完全出來,忽然一張大網從天而降,兜頭罩住了蕭北燃和挽着他的謝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