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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證明利奧波德先前無視理查對俘虜們的判決是懷有私心的。該事件催生出一場臨時會議。
當時阿克已經被十字軍攻占,由于皇帝父子途中喪命而耽擱的神聖羅馬帝國遠征軍才姗姗來遲。負責人奧地利公爵利奧波德以“先皇的代表”自居,像英法雙王一樣在自己所轄的城牆段挂上了家族紋章。
理查得知後即刻命令他撤下紋章,因為國王是國王,公爵是公爵,後者沒有資格享用前者待遇,挂起家族紋章是僭越。
利奧波德忿忿地照他說的做了,但發自内心地臣服是不可能的。自此他一直希望能夠脫離十字軍回到奧地利,離開這個讓他不自在的聯軍統帥。
現在殺俘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伊西多爾甚至懷疑風聲是利奧波德的人手透出去的),公爵正好抓住把柄借題發揮,大聲控訴理查的冷酷殘暴、背信棄義,宣布自己即将脫離這不義征途,并呼籲大家看清英王的真面目、做出與他相同的決定。
“大軍南下前陛下正同所有貴族讨論應由誰來管理戰俘,我清楚記得你在大會上拒絕了,當着所有人都面。”作為一位德意志小領主,尤裡烏斯在紅胡子腓特烈過世後理應歸利奧波德統帥,此時卻公然站出來指責他。
“這可是英王陛下的戰俘,以後收的贖金都歸他,我可不敢與獅子搶食。”公爵整理了一下原本就挺整齊的灰色唇髭不緊不慢道,講出的話聽上去很是敬重英王不敢僭越,實則并非如此。
“夠了。現在不是争論責任與是非的時候。”在黎凡特經驗豐富的阿韋讷伯爵雅克打斷了他們(他是個高大威嚴的中年人,令鮑德溫想起特裡波利伯爵雷蒙德),神情嚴峻,“我們應該考慮的是如何平息薩拉丁的怒火。”
“哦?伯爵的意思是,向薩拉丁獻上那些負責處決戰俘的士兵的頭顱嗎?”自會議一開始便沉默的法王腓力突然開口,将矛盾推向了高潮。他是在逼迫理查作出正面回應,一旦言辭有失,理查将輸掉軍心。
“我們不遠萬裡來到這裡,站上黎凡特的土地,從來都不是為了平息誰的怒火。”一個不算響亮卻冷靜堅定的聲音響起,“我們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奪回聖城。故而,十字軍與薩拉丁終有一戰,沒必要用金錢與人頭去獻媚。”
“我主在上,理查願以榮耀與性命起誓,永不劍指麾下之人。他們倘若葬身于此,必定是死于薩拉森人劍下,靈魂以聖戰者之名升上天堂。”
此時,英格蘭和普瓦提埃的一衆貴族或是抛起帽子或是拍打着胸口的闆甲高聲歡呼:“國王萬歲!”“天佑我王!”徒留不願留在理查麾下的利奧波德等人尴尬對視。
伊西多爾感覺到心中湧動着一股熱流,仿佛沒有什麼比國王的承諾更珍貴,幾乎在英王的渲染下喪失判斷力跟着他們高呼萬歲。他忽然想起昨日那小老頭的一句話。倘若他的軍階夠格,能夠站在這裡親耳聽見理查的承諾,可能會激動得沖上去擁抱他。
然而黑發青年很快冷靜下來。君王的僞裝,他曾經最熟悉的東西。
可能是意識到人心所向,腓力.奧古斯都這時又不說話了,轉而讓那位巴托羅謬神父做他的傳聲筒。
“誠然陛下不懼薩拉丁的怒火,可以殘忍的方式處決兩千五百名手無寸鐵的俘虜,是否有悖仁慈的聖訓?”狐狸臉的神父恭謙地緻意,由于現在他在為弱者發聲,低頭時露出修長脆弱的脖頸,猶如就戮的無害羔羊。
“即便是最兇惡無恥的弑母兇手,被押上絞刑架時也是手無寸鐵。你須知曉他們并非如羔羊無害。他們在阿克城中多堅守一日,我們的兄弟中就有百十人命喪城下。薩拉丁久久不贖回他們的目的是拖住我們,消耗遠征軍的資源,屆時再戰,犧牲者隻會更多。”英王似是抿唇壓下一個狡黠的微笑繼續繃住嚴肅面容,繼續道,“神父長居後方,不辭辛勞地為患痢疾、受重傷的戰士做臨終告解,不了解前線戰事也是難免的。”
随後理查提高嗓音告訴在場所有人:“我們此番南下,不會有妙齡小姐的陪伴,隻會有堅韌不拔的洗衣婦;不會有仁慈的神父時時誦經祈禱,這任務将由我們自行承擔。當然,倘若有聖職者自願前往,也當以聖戰者的身份——像我們的索爾茲伯裡大主教一樣,随時做好沙場殉道的打算。”
聞言巴托羅謬瞪大了原本細狹的雙眼,驚得說不出話來,他知道自己可能沒有機會在法王身邊獻策了。
與此同時,一衆将士開始歡呼,這次不隻是英王麾下的那點人了。這無疑是一個英明的決定,盡管早期騎士團中多為左手聖經右手重劍的神父,随十字軍前來的多數聖職者手無縛雞之力,每次作戰還要勻出人馬保護他們,簡直是浪費兵力。
尤裡烏斯對此很是滿意,現在抱不了親姐妹就退而求其次地抱住了伊西多爾,在他耳畔用激動到顫抖的聲音說:“真是太好啦!我早就受夠那群廢物修士了,他們的拉丁語還沒我标準,誦經也沒我流利.....”
黑發青年覺得脖子快被他瘦削骨鲠的肩膀勒斷了,拍拍他的後背作為回應,心道改日我們比比對經文的了解。直到理查陳述下一條時尤裡烏斯才松開他。
“倘若諸位不認同處決俘虜的決議、不願聚集在鄙人麾下作戰,可以随奧地利公爵離開。”英王邊說邊走下給兩位國王準備的高座,來到諸位領主身邊,謙遜誠懇地略微低頭,“盡管我們在黎凡特的人手有限,我絕無理由阻攔,也毫不懷疑你們對主的忠誠、面對敵人的勇敢。這仍不失為一趟有意義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