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她是加害者。
她需要道歉。
染山紗良的心髒像是被荊棘纏上一般,中新金惠美的質問要将她牢牢鎖住了。正如中新金惠美說的那樣,她似乎理應感到羞愧,理應為此道歉。
她漠視了一個正在受到欺淩的人。
“對……對不起……”
所以她需要道歉。
染山紗良看到面前的女生笑了。
她的下大半張臉都被隐藏在口罩後面,一絲一毫都不願意露出來,雜亂的黑發像是野外蓬勃生長的雜草,在臉頰上蔓延着,那雙狹長而陰冷的眸子惡劣又滿意地彎起。
“……沒錯,你是加害者!”中新金惠美的語氣惡狠狠的,她的聲音比剛才又更啞了一點,像是崩掉了旋的樂器,甚至能聽到“嗬嗬”的聲音。
中新金惠美的心情好了不少。
似乎隻有這樣,她才能短暫地從泥沼中掙脫,轉而将其他人踩在地上。
真的是她的錯嗎?
染山紗良沒有再擡頭,就如無數個懦弱的日日夜夜一般,不去辯解對與錯,隻是一味地順從,像是鴕鳥般将自己的頭埋入地底。
“啪嗒”教室的門再次被打開了。
中新金惠美像是被光芒照射到的暗栖昆蟲,受驚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原本陰暗扭曲的氛圍為之一散。
“……她……來了……學……”
“不……是不是……”
來的人似乎不止一個,他們似乎在說着什麼東西,對視線敏感的染山紗良能夠感覺到他們正看着她的方向,也是中新金惠美的方向。
他們的聲音很小也聽不太清,不像之前一進入教室就開始嚷嚷嬉笑,像是心虛一般。
染山紗良現在也沒有心情去仔細聽他們究竟在說什麼。
她隻是抿着嘴,恐慌地思考——
是她的錯嗎?
染山紗良很懦弱,懦弱到被指認就會惶恐,哪怕她什麼都沒有做。
染山紗良也看過一些關于校園欺淩的文章,對于受害者來說,除了主要的施暴者來說,旁觀者也一樣罪無可赦。旁觀者的沉默助長了施暴者的氣焰,旁觀者的無視讓受害者絕望。
同學們是施暴者,中新金惠美是受害者,而染山紗良,她自己是……可惡的旁觀者。
旁觀者也是有錯的。
進教室的同學沒有像前一段時間一樣進入教室随手往中新金惠美的抽屜裡扔東西,他們比平時沉默,在自己的位置上竊竊私語着。
漸漸地,教室裡面的同學越來越多,他們臉上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心虛,緊張,到了後面,越來越釋然,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
說說笑笑,說說笑笑。
這是個和之前沒有任何區别的早上。
淺野結子頻頻扭頭看向姬美紀空空的位置。
一個叫做目河野的男生,在教室裡面朝面前的男生們炫耀着自己投籃的準頭,他誇耀着自己從不失手,一邊在大家的注視下表演将紙團扔進垃圾桶。
但他失手了,那個紙團扔在了離垃圾桶很近的中新金惠美頭上。
“啪嗒”一聲,教室裡安靜了,那聲音顯得尤為可聞。
不知道是誰先噗笑了一聲,從不同的方向傳來了低低的憋笑聲。
目河野先是心虛了一瞬,很快便和旁邊的人擠眉弄眼了起來。
中新金惠美腳下的垃圾多了一個還算是幹淨的紙團,但她沒有說話。
直到上課,教室裡才安靜了下來,姬美紀的位置依舊是空蕩蕩的,但是淺野結子也沒有姬美紀的消息,她看了好幾次手機才收到了信息,她瞪大眼睛正打算和旁邊的女生分享,老師已經推門進來了。
第一節課是數學課,來人是大家公認的脾氣不好的男老師,松下樹人。
他一進教室便皺着眉頭捏住了鼻子,看向了味道的發源地。
“中新,把你那個地方弄幹淨!”
同學們又開始低低笑了起來。
縮在位置上的中新金惠美身體一僵,她聲音很小地說了好,此刻的她比染山紗良還要順從,比染山紗良還要懦弱。
她弓着背垂着頭,從後面拿了掃帚,狼狽地清掃着自己的位置。
她的書包沒有可以放的地方,隻能放在地上,她的書本被髒東西污染也沒有辦法清理,用紙擦了很多遍也沒有幹淨。
數學老師又看向姬美紀那個空蕩蕩的位置,表情難得松了點:“有誰知道姬同學怎麼沒來上課嗎?”
淺野結子很快就舉手回答:“美紀的車在路上出了點問題,她受了傷,可能要下午才能來了!”
松下樹人點了點頭:“既然受傷了多休息幾天再來也沒事,比起學習,還是身體更重要。”
淺野結子:“我會和美紀說的!”
實際上大家都知道,姬美紀并不喜歡學習,對于有錢有勢的她來說,學校隻是一個遊樂場,一個她娛樂放松的地方而已。
但是那又有什麼關系,畢竟姬美紀什麼都有了,她根本不需要學習,大家也不覺得她需要學習。
上課繼續,隻有中新金惠美在後面默默處理着一時半會根本處理不了的垃圾。
染山紗良隻是看着課本。
心中的雜亂以及旁邊中新金惠美掃地的聲音讓她無法将這堂課聽進去。
……她要出聲嗎?
……她該出聲嗎?
染山紗良攥着書頁的邊角。
她低着頭,恨不得再低一點,更低一點,直到把自己揉進書裡才好。
*
姬美紀來得很快,并沒有如同淺野結子說的那般到下午,僅僅隻是過了兩節課她便到了教室。
她的側臉裹上了紗布,突兀的紗布配上陰翳的眼神,讓那張姣好的面容都變得扭曲了起來。
衆人紛紛關心,但姬美紀的心情卻并不太好,更不想解釋,她的視線轉移到了最後一排的中新金惠美身上,咧出笑來:“來了?”
她一步步,在衆人的目光下走向中新金惠美。
“在家裡躲着好玩嗎?”
中新金惠美的身子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