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光微熹,薄霧未散,村裡的雞鳴了又鳴。
日影斜斜爬上窗棂時,楚晚甯才在雀鳥啁啾中悠悠轉醒。
屋内的香爐已然燃燼,茜紗帳内仍散發茶花香的氣息。
她起身伸罷懶腰,才擡手掀開帳幔下床,走到梳妝台前端坐。
菱花銅鏡映出她雲鬓散亂的模樣,蟬翼紗寝衣滑落肩頭,露出頸間處未消的紅痕,那是昨夜在馬背上,姜衢寒默然期間拱出的。
指尖輕觸那處痕迹,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滾燙的呼吸噴灑在肌膚上的戰栗。
她慌忙拉上衣襟,甩了甩頭,控制着思緒梳洗打扮,但憶起昨夜之事,驟然才知這家夥趁機占她便宜。
她霍然起身,剛想沖出門去興師問罪,卻在門檻處猛地頓住。
她對姜衢寒的舉動是知曉的,卻從未制止,也未覺不妥,且她并不反感姜衢寒那樣依賴她。
然此刻,她哪裡還好意思去質問他?
罷了罷了,這次先跳過。
今兒院内靜悄悄,也不知姜衢寒去了何處,開門一瞧沒見着他,總歸這心裡也就沒那麼多矛盾。
廚房裡隐約有陣陣香菇魚粥的味道傳出,剛進廚房捧起粥,院外頭就響起馬的嘶鳴,緊接着姜衢寒就進了門。
二人彼此碰面,皆都不約而同地撇開視線。
他手裡拿着幾封信遞了過來,道:“麗陽公主回信。”
姜衢寒的聲音低沉而平穩,仿佛剛才的尴尬并未發生。
楚晚甯放下碗接過信,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他的手,兩人皆是微微一顫,迅速收回。
她低聲回道一聲謝,眸光避開他,轉而落在信紙上。
信封上的字迹娟秀而有力,正是出自于麗陽之手。
信中的内容簡短卻意味深長,麗陽先是給她道喜,再提到了京中的局勢以及父皇給予的恩惠。
得知自己的請求得到回應,楚晚甯心間湧起陣陣愉悅,連帶看向姜衢寒時,也不刻意回避了,和他商讨着接下來該如何分配錢糧事宜。
廚房的和諧并未維持太久。
僅僅是半柱香的時辰,院外有人聲傳來。
密切關注黎震制造翻車的顧青山走進來,見二人氣氛融洽,不免有些猶豫,但事關重大,不得不把事情如實禀告,“公主,黎震昨夜遭留宿村頭的流民所傷,現已無法再動工。”
原本帶着淺笑的楚晚甯在聽到顧青山的禀告後,神情瞬間凝固,微皺了皺眉,“可有請大夫醫治,那流民為何要傷他。”
“流民欲搶翻車設計圖,黎震争奪時遭誤傷。”
“又搶設計圖。”楚晚甯心緒複雜,“這陳杉到底唆使多少人犯事。”
說罷,示意顧青山着重審問流民,她和姜衢寒二人則一同前往制造翻車的大院探望黎震。
黎震拼命守護設計圖未讓流民搶走,但也被流民傷到手臂,長長的一道傷口從臂膀劃到手腕,若利刃再深些,這手腕的筋怕是不能要了。
眼下老大夫正給黎震縫線,那流民則被村民們暴揍一頓,奄奄一息地躺在外頭的泥地上。
楚晚甯指尖還沾着黎震傷口的草藥香,轉身時卻對上流民如枯井般渾濁的眼眸。
那人褴褛的衣襟滲着暗紅,弓着身子,見楚晚甯眼露悲憫望向他,喉頭滾動半聲冷笑又生生咽下。
楚晚甯并未多言,隻是轉身對老大夫微微颔首。
老大夫會意,待将黎震的傷口細細包紮妥當,這才提起藥箱轉向那流民。
枯竹般的手指解開流民染血的衣襟,斑駁的傷口赫然顯露,皮肉翻卷處滲着暗紅,邊緣還泛着不祥的青黑。
這一看,便知是中了毒。
圍觀衆人齊齊倒吸一口涼氣,竊竊私語窸窣作響。
老大夫卻神色如常,從藥箱中取出青瓷小瓶,手腕輕抖,細密的藥粉便覆上猙獰的傷口。
流民渾身一僵,下意識要躲避,楚晚甯眼神掃過去,既不似憐憫,也不帶責備,深潭映月似的清清冷冷,無端讓流民老實定在原地。
“姑娘為何要救這白眼狼?”黎震托着受傷的手直發顫,昨夜裡流民搶奪設計圖的場景曆曆在目,若非遭此暗算,他未必會以‘白眼狼’稱呼人。
楚晚甯自知愧對黎震,可又狠不下心對流民放任不管,她也知此舉過于矯情,實屬善意泛濫。
可是,憑流民方才眼中閃過的無奈,她便想再給予他将功補過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