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衛玉安起身,因用力而發紅的指尖輕輕撫了撫琴頸處螺钿雕刻的紋飾之後,又将這琵琶放到了箱底。
“太好聽了,不,是過瘾!阿妧,你的琵琶彈得真好。跟雲水樓的梨落娘子不相上下。”背對着她的衛玉安輕輕笑了一聲,“哦?绫姐姐還去聽過雲水樓梨落娘子的琵琶曲嗎?”
“嗯,可惜隻聽過一次,她遠遠地坐在那紗簾之後還戴着面紗,看起來弱柳扶風,但彈起琵琶來像是沙場中殺敵的将軍,氣勢洶洶。我總覺得她這樣的女子,不該在那樣的地方。不是說雲水樓這樣的風月之地,而是覺得不應該隻在那樣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而應該在青天之下奏響琴音,必引得蜂飛蝶舞,百鳥朝賀。”
“绫姐姐……”聽着謝绫的話,衛玉安不自覺地轉過身看向她,淚水奪眶而出。
“怎麼了,可是我哪裡說得不對麼?你别在意,我不懂樂曲,胡亂說的。“
“你雖不懂樂曲,可很懂我。”衛玉安頓了一下,又繼續開口,“绫姐姐,我就是雲水樓的華梨落。”
“什麼?你…就是華梨落?”謝绫顯然有些吃驚,震驚之餘又想起她的處處的小心謹慎,溫柔謙卑。大概都是被那地方锉磨成此的,心中更是心疼。
“姐姐可還願意聽我說個故事?”衛玉安低頭用帕子擦了擦眼淚,又笑着問她,
謝绫緊握住她有些微微發抖的手後,将她眼角未幹的淚痕擦去,帶着笑意開口。“好,從今日起,我就是你的親姐姐。你有什麼想做的想說的,我都陪你一起”
“華梨落是六歲時被雲水樓的華茹帶回去的……”
靠着過眼難忘的容顔和一點就通的聰慧,華梨落很受華茹喜歡,所以沒挨過抽鞭子餓肚子這樣的苦,可到底不能白吃白喝,所以慢慢就沒了孩童的天真活潑,被調教成了善于察言觀色,令男人一見傾心的溫柔恬靜模樣。華梨落其實是讨厭自己變成這個樣子的,所以她暗暗下定決心,等攢夠錢就為自己贖身,廣闊天地,大可肆意馳騁。
可随着聽曲的客人越來越多,梨落娘子的名頭愈來愈響,她的贖金也越來越高。當她以為自由無望,一生隻能蹉跎在雲水樓中的時候,同許多話本故事一般,一個男子走進了她的生活和心中。
這些年來慕名而來,專程尋她的男人不計其數。可這些男人要麼饞涎于她的容貌,要麼隻欣賞她的琴藝,更有甚者,看中了她“招蜂引蝶”的價值,想将她作為攀附權貴的禮物贈予達官顯貴。所以,她都一一拒絕了。
可這個人卻在連聽了她三晚琴曲之後豪擲千金包了她一個月,她自是賣藝不賣身的,準備了匕首帶在身上,決計大不了就拼個你死我活。可男人進到她的房間之後,并未動手動腳,而是送給她一把名貴無比的鳳頸琵琶。
“那些凡夫俗子都聽不懂你的曲中意,給他們彈奏不過是對牛彈琴罷了。”
有權有勢之人,華梨落見過不少。所以起初她也隻覺得這男人同那些人無異,隻是說些好聽的想把人騙到手而已。可他接下來的話卻讓華梨落沉寂許久的心久違地顫動了一下,
“我聽懂了你曲子裡的意思,是對自由天地的向往,是相信自己可以沖破這牢籠,搏一個自在人生。”
看着男人上揚的鳳眸,她心裡發熱,面頰發燙,卻也沒有因他這句話而徹底動容。“公子也是以一己之言來猜測别人的心意罷了,我彈琴奏樂不過是謀生的手段,你們聽個樂子,我拿了銀錢。各取所需而已,不在意什麼聽懂聽不懂的。”
“嬰其嗚矣,求其友聲。姑娘的心思琴聲中已然明了,又何必再遮遮掩掩呢?”
“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公子未免太自信些了。”看着眼前這個男人随意散漫的樣子,華梨落不想再同他廢話許多。這些世家公子,平日裡庸庸碌碌,卻總愛以救命恩人的形象出現在她們這些無可奈何的苦命人面前,用銀錢,或用不痛不癢的話當作自以為可以拯救她們的法子。
“你現在既不信,日後也會慢慢相信的。”男人丢下這句話就起身走出去,“我這兩日累了,不舒服,接下來一個月不能每日都給你彈琴。”他到底是花了錢的客人,華梨落沖着他的背影開口。“無妨,不舒服就歇着。我也不會每日都來。隻是不忍看你日日對牛彈琴,所以就先包下你一個月的時間。”
“可…”華梨落還沒說出來,男人卻突然轉過身來,“你若是覺得這錢拿着不安心,我也不介意你用别的法子來讓我開心。”“沒有,就這樣吧”門啪地一聲被關上,将他隔在外頭。站在外頭的人并未立即離開,透過門縫留戀着裡頭模糊的身影,唇角浮上一抹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