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木偶,沒有眼睛,沒有鼻子,也沒有嘴。
沒有嘴的木偶說:“早上好啊,兩位道友。”
齊青蘭左顧右盼,被宋青雨摁住脖子看木偶。
木偶說:“多謝公子相救。”
齊青蘭知道是木偶在說話,但不敢相信這麼粗糙的木偶竟然能說話。
他眨眨眼:“閣下是?”
木偶道:“天道宗,宿千行。”
影子裡的長鴉啪嗒動了動,被齊青蘭鎮壓下去。
木偶道:“公子似乎想殺我。”
壓制住了長鴉,卻沒壓制住殺氣。
既然被發現了,齊青蘭也不虛與委蛇:“正是。”
“為何?”
“天道宗的琵琶和桐琴殺了很多人。”
木偶擡起木手,摸了摸木頭下巴,像個活人一樣思考:“他們在哪?”
“死了,碎成一塊一塊的。”
木偶說:“這樣啊。”他的嗓音很平和,沒有動怒的迹象。
齊青蘭惡劣道:“你要為他們報仇嗎?”
宋青雨不冷不熱瞟了他一眼,放任了他的挑釁。
木偶道:“不,我沒必要為他們報仇。就連我,也是被他們困在這裡的。”
齊青蘭惡劣的表情沒保持住,露出滑稽的吃驚。
木偶接着道:“我本想拖着他們一起去死,沒先到被他們反将一軍。”他兩手扶在車輪上,“公子,願意與我回宗内,聽我說些故事嗎?”
齊青蘭看向宋青雨,宋青雨點頭,他就沖木偶點頭。
*
所謂的天道宗,就是眼前這棟小木屋。
齊青蘭曾踏足小木屋,被奇怪的陣法傳送走,此番第二回踏入門檻,他摸了摸木門,上面的确有一個凹陷的葫蘆紋。
院落裡有一顆枯瘦的樹,已沒了生機。
“這是我師兄師姐種下的,長了幾千年,如今也快死了。”宿千行介紹道,木偶身上的紋理與這棵樹一般無二。
他引着齊青蘭二人進屋,屋内和門口一樣簡陋,一張桌子、幾張凳子,就算是會客的地方。
齊青蘭掃視過空蕩蕩的屋子,隻在窗檻上看到數個裂開一道口子的木偶,和宿千行模樣一緻、卻小得多。
“這是什麼?”齊青蘭指着小木偶問。
宿千行道:“這是我。”
他指揮着鍋碗瓢盆,飛來飛去的茶具自行接來熱水泡茶。
茶盞自行落在齊青蘭手中,齊青蘭被燙了一下,沒聽懂宿千行的回答。
宿千行又道:“是死去的我。”
齊青蘭更不明白了。
車輪辘辘,宿千行轉到窗檻邊:“公子可聽說過暗日之地?”
齊青蘭:“那是什麼?”
“上古仙修封印魔修的地方。”
“昙如秘境不算?”
“昙如秘境隻封印了魔修之首,餘下魔修都封印在盡墟之海下,也就是暗日之地。”
齊青蘭誠實道:“第一次聽說。”
宿千行的木頭腦袋微微垂下,如果他有眼睛的話,他應該在看死去的木偶。
他說:“因為當年參與封印的師兄師姐都死了,隻有我,作為仙門最小的弟子,活了下來。”
活了下來,但沒有把當年的事記錄成冊。
唯一活下來的宿千行很快發現,師兄師姐以命做成的天地五靈印并非萬無一失。千年、百年、或許更短,封印會慢慢變弱,原初魔修遲早重回人間。
而尚未成稿的天地五靈印浸潤在原初魔氣中越顯邪性,要加強靈印,竟隻有靠強大修士的命魂。
宿千行日複一日地修煉。
他肩負師門遺命,要有足夠的修為,去成為靈印的最後一塊拼圖。
可那或許是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長長久久的春秋裡,他還需要其他修士的性命一起填入逐日崩損的靈印。
他關注着每一段時期崛起的仙門。
天道不絕,中洲萬萬人,總有新人踏入仙途。
宿千行把原初魔修禍亂人間界又遭封印的事說給新一代的仙修聽。
在成百上千的年月裡,有人相信,有人猜疑,有人慷慨赴死,有人笑裡藏刀、暗箭傷人,設計宿千行走入陷阱,成為妖言惑衆的奸邪小人。
被大卸八塊的肉·身丢棄在亂葬崗,險些散去的魂魄徘徊于破落的天道宗,在庭中的古樹上重獲新生。
他死了很多次,又被古樹挽回很多次。
古樹一次一次地枯萎,宿千行一次一次地死亡,他漸漸無法相信仙門中的任何人。
或許,從沒有人願意和自己一同獻祭。
他想,他一開始就是錯的,為什麼要讓其他人同意去死。
他讓他們去死不就行了嗎?
暗日之地,宿千行刻下拘回印,利用師兄師姐們留下的稀奇玩意兒變作妖魔鬼怪,送去盡墟之海,引來一個又一個意圖斬妖除魔的修士。
齊青蘭問:“拘回印又是什麼?”
宿千行答:“拘捕魂魄的印咒。一旦有修士踏足暗日之地,魂魄自動打上拘回印,死後便不入輪回,隻做靈印的基石。”
齊青蘭:“你們上古仙修也挺有魔修風範。”
宿千行:“為了人間界,死一些仙修罷了。”
齊青蘭:“仙修就該為去人間界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