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生前十八載，程菡從未到過北京，她對這座城市的印象來自于文人筆下，曆史課本，以及新聞影像。

新聞中的它日新月異，蒸蒸日上，是一座充滿活力和人氣的現代化城市，特别是零八年，舉國關注的奧運會将這座城市帶到了世界眼前，那首傳唱至街頭巷尾的《北京歡迎你》，程菡至今朗朗上口。

課本中的它則更為厚重悠長，像一塊神話中矗立天地的石碑，有人途經它，欣賞它，也有人企圖侵略它，占有它，而它始終沉默溫和地站立着，承受和包容着他們留下的所有印記。

文人筆下的它比起曆史和新聞更多是情感，它包含着諸多愁緒，諸多想象，諸多浪漫，不乏也有生活的溫柔閑趣，就像程菡讀過的老舍筆下的它，那時它有另一個名字，北平。

他說中秋前後是北平最美麗的時候，在這個季節，這座城市，山是披上美麗的霞帔的，水果是充滿香氣的藝術品，花是樣式之多之奇足以甲天下的，北平的秋是人間的天堂。

正好，程菡來得及趕上這個天堂。

中秋加十一國慶，八天的假期，她沒有回家，前兩天去之前就聯系好的一家中學培訓機構試課，回來之後第三天休息了一天，第四天陪室友韋然一起去做一個早餐奶的地推，地點在離她們學校不遠的一個小區，進進出出路過試喝的人不少，但訂奶的人不多。

下午的時候突然下起暴雨，她們急急忙忙收攤把東西送回營業點，路上還摔壞了一箱奶，這一天折騰下來，她們淋成落湯雞還扣掉了一箱奶的損失，幾乎白忙活。

回到寝室，韋然氣哭了，程菡陪她罵了幾句後安慰她禍兮福所倚，說不定明天就轉運了。

宣洩完眼淚，韋然情緒穩定下來。

兩人洗了澡，雨勢漸歇，另一位室友周盼從外面回來，三人去食堂吃了晚飯。

她們是六人寝，兩個室友是北京本地的，放假都回家了，還有一個河北的也回去了，說是男朋友在河北，約好了國慶一起玩，韋然是天津的，周盼是安徽人，具體哪個市她沒說過。

大學的關系不如高中朝夕相處那般親密，大家平時各幹各的，偶爾順道才一起走。

吃晚飯時，周盼和她們話題寥寥，她是校學生會的，韋然問了幾句她們學生會的事，她敷衍答了兩句匆匆吃完先走。

“我不懂她在着急什麼，而且每次問她學生會的事都吞吞吐吐，不就是一個小幹事嗎，搞得在國家保密處工作一樣。”韋然戳着碗裡的飯，不滿道。

程菡：“可能我們不是學生會的，她覺得就算和我們聊我們也不懂。”

“無語，學生會也沒那麼高大上吧，我還覺得事多不樂意報名。對了，你昨天去試課怎麼樣了？”

“不知道，還沒打電話給我。”程菡說。

“那家機構是不是挺遠的？”

“嗯，在昌平，地鐵不直達，要轉公交。”

“那也太遠了吧，”韋然想了想，“你要不重新找一家？”

“是有些遠，但她們那邊招長期的兼職，附近的幾家我問過不接受兼職。”

韋然歎了口氣：“家教呢？”

“家教，大概更不好找。”大城市補習的中小學生是不少，要麼送補習機構，要麼找家教，後者成本更高，所以家長首先會選信任的老師，就算找大學生，也優先找熟人朋友家的小孩。

“你要不找齊盈問問？”齊盈是兩個本地室友中的一個。

“哎，算了，她知道後肯定又要高高在上一番。”韋然想想覺得不太靠譜，“要不找陳子軒吧，我感覺他人蠻好的，對班上女生都挺照顧，你加他好友沒？”

“沒有，”程菡不想随便麻煩别人，“不着急，先等結果吧，而且我也不是非要找這個兼職。”

“嗯，不過我覺得你肯定可以的，”韋然對她豎起兩個大拇指，“你明天有空嗎？我們出去玩吧，來北京這麼長時間我們還沒出去玩過。”

“去哪玩？這幾天北京人很多吧。”

“肯定有人少的地方，等晚上回去我研究一下。”韋然拍了拍胸脯，一副包在自己身上的架勢。

程菡沒再推拒，她也想趁閑時欣賞品味北京的秋，雖然最近大中午的烈日和夏天相差無幾。

但韋然的“攻略”還是出乎了她的意料，首先一覺睡到了大中午，美其名曰“休息夠了才有精力玩”，然後吃飯，化妝，搭配衣服，等兩人出門已經是下午。

遠的地方肯定去不了，兩人一番商量之後決定去周邊的公園。

騎單車十幾分鐘的路程，昨夜下過雨，洗刷了空氣中的塵味，天空也比平時藍，或許這就是禍兮福所倚？程菡漸漸窺見了一點屬于北京秋天的美麗。

兩人将車停在公園外的停車點。

公園今天比平時熱鬧一些，入口處有小商販擺上了小攤，賣吃的玩的，還有各類“小文玩”，韋然小聲和她說多半是假的，不要被騙。

程菡笑了笑說自己的身家不允許被騙。

說完，兩人準備往公園裡走，韋然腳步忽然停下，程菡順着她的目光側頭看去，是兩個站在文玩攤位前的男生，一個穿着墨綠拼接白邊的T恤，另一個穿着粉色的無袖T，身形高挑修長，還有些熟悉。

程菡用手擋着頭頂的光線，眼睛眯了眯，那個墨綠T恤的男生大概注意到她們的注視，轉過身來。

程菡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看到男生的目光應該緩滞了一下，然後有一抹弧度悄然又壓抑地爬上眼尾。

“走走走。”韋然拉了一下她的手，尴尬地低下頭催促。

程菡站在原地沒動。

韋然不解，但抵不住看帥哥被抓包丢人，松手閃到一邊：“别看了，我走了啊。”

沒了韋雪影子的遮擋，陽光更肆無忌憚地灑向她，額頭上滾落的汗提醒着她回神。

程菡用手背抹了抹，兩人視線有一瞬間的相交，她提起停滞的腳，對方幾步邁了過來。

“好巧。”

“好巧啊。”

兩人異口同聲，話音落下又立馬安靜下來。

上次見面已經是寒假，雖然時間上過去不算久，但在程菡記憶裡還是有種闊别許久的感覺。而且她完全沒想到兩人會在這重逢。

在這麼一個平靜的午後，普通的公園，她随便走走，眼睛就毫無預兆地捕捉到了彼此。

有人入園經過他們，差點撞到她，李恩側身擋了擋，将她往後拉了一把。

他松開手，兩人退到旁邊的樹蔭下。

溫度似乎涼快下來，連帶着她的腦子也恢複活絡。

“你來北京玩嗎？”程菡擡頭問。

他沒來得及回答，穿粉T的男生發現同伴消失，匆匆尋覓了過來：“李恩，你——”

男生目光停在她身上，瞳孔有一瞬間放大，回頭狐疑地盯着他。

“我，高中同學。”

“巧了嘛，也是廣州來的妹妹。”男生一口京味的普通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