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南的身體蜷縮在羊水之中,細小的氣泡因他的動作而鼓動着,宛如冰面下令人不安的躁動,他憑借“繁育”賜予他的能力逃過一劫,又重新回到了最初胎兒的形态,回歸了最初的原點。
隻不過這一次,是由許南來選擇他的家庭和親人。他的動作導緻母體似乎發出了疲憊的驚呼聲,許南能夠感受到母體的慌張和不知所措,還有一絲難言的恐懼,但在這些惶恐和不安後,被迫接受現實的母體也選擇了妥協,小心翼翼地撫摸着自己的肚子。
許南安靜下來,他知道自己沒有選錯。
但他仍然有些不安:洛陽的來曆不明,強大到令人匪夷所思的程度,他仍然在追蹤着他,甚至幾乎要殺死他。
而在嘗試寄生對方時,他不僅沒有成功,反而還險些被對方體内的一股力量抹除,那是比“繁育”更加高級的存在,許南一邊思索,一邊閉上眼睛陷入小憩,他太累了,他不準備再去挑釁洛陽,而是選擇盡最後的力氣保護自己和母體,來保證自己的完美誕生。
在他的意念引導下,母體宛如心血來潮一般搖搖晃晃地從床上爬起來,手中織着的圍巾都掉到了地上,對方像是被某種力量控制住了一般,魂不守舍地想要逃走,卻在下床的那一瞬間站不穩身子,啪地一下倒在地上,反胃般的嘔吐。
幹嘔的聲音在整個病房内回響,許南無可奈何,隻能讓母體重新回床休息,就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内,洛陽已經處理好了下方混亂的一切,準備朝着醫院的上層走去。
這棟醫院的下層已經狼狽地仿佛末日來臨後的廢棄避難所,洛陽擡腳想要邁開一步路,都要掂量一下前方的地面上是否會藏着一塊粘稠髒污的“驚喜”,他像是在泥潭中行走,精挑細選之下踩了下去,卻差點被吸附在桌子底下的黑水炸了一臉。
牆角裡的一朵菌菇膨脹開來,又猶如氣球般漏了氣,從中噴出大小不一、深黑中帶着迷幻色彩的孢子,那場景就和美術生們形容的“五彩斑斓的黑”差不多,不過一會,它們就會乘着風力在空氣中擴散,接着沾附在寄體身上,宛如寄生蟲般侵蝕對方的生命。
他宛如在一匹巨獸的胃囊中行走,牆壁和天花闆都已經被菌落形成的菌毯所淹沒,從天花闆上垂落下來的菌絲表面如油膜一般反射出一群人疲憊的神色,從一樓開始,子嗣的屍體就已經淹沒了一切,菌群們像是不甘示弱一般吞噬了這片房屋,又向着二樓的方向蔓延而去,還沒能在短時間内侵蝕三樓。
洛陽趕到這裡時,之前來輔助他的隊友們都收到了不少的驚吓,因絕大部分的子嗣都被洛陽所吸引,接着被男人屠盡,所以他們還并未遭受到什麼威脅,隻是用各自的手段就輕易地處理掉了洛陽遺漏的子嗣。
但他們所遇到的威脅并不是這些:而是來自于繁育因子的感染,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除了像洛陽和白芷那般程度的強者以外,普通人隻要落入到了這片由孢子形成的天羅地網中,就會宛如待崽的羔羊般隻能引頸受戮,而他們即使做好了準備,并且戴上了特制的防毒面具,但他們也仍然十分不幸地……中招了。
先是打了個噴嚏、之後是莫名的惡心、反胃、嘔吐,再然後便是腹部的不适,總之,等這幾個大男人意識到不對勁的時候,他們就已經不得不接受現實了。
“啊啊啊啊啊!”這是摸着肚子,不敢置信的短發男人,他叫薄興,是小隊裡最年輕的成員,之前也是他對陸至說:“是兄弟就一起懷孕”,結果現在,陸至成功堕胎,而他卻懷上了。
“救命!”這是陸至看見這一幕後發出的尖叫聲,薄興聽見他的聲音後擡起臉看向他,無語道:“出事的又不是你,你喊救命幹什麼?”
“我、我害怕。”陸至又往後退了退,看上去他已經留下了十分嚴重的心理陰影,薄興放下手中的武器,他雖然也十分慌張,但箱子裡的藥劑還剩下三支,這是他們專門準備的解藥,薄興先給自己打了一支,又給其他隊友解決了問題,剩下的最後一隻他準備給洛陽留着,即使洛陽會被繁育感染聽上去是一件天方夜譚的事。
“你說,如果老大他真的被感染了,那會是個什麼場景啊?”有人湊到薄興面前和他聊天。
薄興眯起眼,腦中似乎劃過了洛陽的身影,光是想到那一幕,他的大腦就反射性地想到了有一天他做了件蠢事,接着洛陽毫不猶豫地将他打成了折疊屏的經曆,那麼強大、那麼肆意的洛陽不可能失敗,他是所有人心中毫無異議的最強,但薄興又想到了洛陽被感染後的樣子,他先是感到了一陣惡寒,之後又莫名生出了一股濃濃的刺激感。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樣的事。”薄興說:“那倒還真是有趣。”
其實其他人不知道的是,洛陽是很多人心中的偶像和英雄,他尊敬他,不由自主地想要追随他,崇拜他,無法接受對方的失敗,卻又有會生出一種希冀他跌落神壇的期望感,即使他知道這不可能。
他們如同追尋着燈塔般追尋着洛陽,指望着他可以給所有人帶來一條通往希望的路,也許這就是燈塔存在的意義,他們并非追尋着燈塔,而是洛陽便是燈塔本身。
“你得保管好最後一支藥劑,老大可能會需要它的。”
薄興聽見同伴的話,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藥劑,力度稍微重了一些,甚至有種隐隐将它捏碎的沖動,他突然很想看見這一幕。
但他最終還是将藥劑放了回去,男人也很快沒有再胡思亂想的時間:因為又有一批子嗣沖了過來,薄興暗罵了一句,剛想幹脆利落地解決這醜陋的怪物,就突然感覺鼻子一癢,然後是喉嚨發癢、胃部惡心反胃,接着是迎面而來的嘔吐感。
薄興沉默了一瞬。
他又中獎了。
“這該死的……”他的話剛罵到一半,一股嘔吐的欲望傳來,薄興扶着牆直接吐了,隻剩下最後一支藥劑了,薄興頭暈眼花,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好,在這樣的情況下,子嗣發出的低吼聲已經隐隐透過房門傳來,它們用利爪抓撓着那扇可憐的門,轟地一聲,病房的大門便直接倒下,子嗣望見了隐藏在其中的獵物,它先是定定地看了薄興一眼後,便直接略過了對方,轉而撲向了一旁的陸至。
這并不是它對薄興有什麼憐憫之心,而是因為薄興的體内孕育着它的兄弟姐妹,它族裔的一部分,見到這一幕,陸至非常不争氣地被吓到雙腿一抖,接着直接暈了過去,薄興也拿他沒有辦法,一群人隻能一邊戰鬥,一邊拖着陸至将他擡出了這間病房。
“嘔、嘔!”薄興按着自己的喉嚨,一邊走,一邊不停地幹嘔,一旁的隊友見此慌亂了一瞬,他說:“你一定要撐住啊,薄興,洛陽很快就會回來的。”
“把藥劑給我。”
薄興說,他已經感覺自己肚子裡的“孩子”在喊媽媽了,當然那更有可能是他的幻覺,畢竟怪物并不會說人話。
“不行,我們必須留下一支藥劑備用。”
“你這個……嘔!”薄興剛想過去搶奪,人就踉跄地倒了下去,而在他的面前,一隻子嗣朝着隊伍沖了過來,就在這危機時刻,隻聽見一聲利器劈進重物之間的沉悶聲響,一點煙灰順着男人的動作彈動,在薄興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他面前的子嗣便被洛陽直接砍成了兩截。
血肉橫飛,殺戮、野蠻又透出強大的力量,肆意張揚,又從容不迫的戰鬥,在怪物倒下的軀體後方,洛陽俊美的面容在血肉的空隙間望向了倒在地上的薄興,他的嘴裡叼着一根煙,手上握着一把消防斧,他沒有說一句話,但在他出現的那一瞬間,所有人的心中都湧現出了一股隻有他能帶來的安全感。
“洛陽……”薄興張開嘴,如魚頭般一張一合:“救我。”
洛陽彈了彈煙灰,他什麼都沒說,在處理了在場的子嗣後,他沖着另外一名隊友勾了勾手指,對方便把箱子拿了過來,洛陽取出藥劑調試了一番,接着像按住蠕動的章魚般将已經控制不住自己在地上亂爬的薄興按住,給他猛地紮下一針。
薄興的臉色一變,轉頭嘔出大片大片的黑水,洛陽擡起手,看着最後一管藥劑在手中消失,他說:“自己爬起來。”
洛陽站起身,他拍了拍衣服,最後一支藥劑已經用完了,衆人正不知所措的時候,他伸出手打了個響指,一隻黑色的渡鴉便從窗外飛入,它的體型龐大,宛如一隻小型犬,眼眸是漂亮的金色,翎羽漆黑如墨,在光芒的照耀下反射出一閃而過的絢爛光斑,宛如鏡面折射出所有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