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
風歇雪霁,暖陽照耀大地。
幾名帶着火男面具的刀匠結伴上了門。
一個蝶屋,五名養傷的劍士,六把修到最後果不其然變成重鑄的日輪刀。
“铛”“铛”
銅環扣上實木的門。
庭院裡清掃積雪的隐聽到聲音立刻放下掃把前去開門。
“吱呀”
門被推開,于是看見一群氣勢洶洶的人。
整整齊齊、高高矮矮五張火紅的火男面具。
妥妥的惡客臨門。
惡客一個兩個都很禮貌的行了拜禮,然後一聲不吭沿着清掃出來的道路走入庭院,走入室内。
關上門的隐暗暗在心底為養傷的那幾位默哀,便是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幾位刀匠未聲張的怒火。
自求多福吧。
————
清晨,陽光正好,灑落窗下一片溫暖。
窗下,梳妝台前,沐浴着暖陽的兩個人。
義勇在給姐姐茑子梳發。
常年握刀的手很粗糙,烏黑的發絲很光滑。
手指插進如瀑般濃密、如緞般絲滑的黑發中,他握着木梳,梳齒一下一下捋過沒有打結的長發。
鏡子照出離得很近的兩個人。
義勇生疏地将頭發分成三股,用着最輕的力道扯出發股,用着最柔的力度将發股編入發辮。
昨夜裡在蝶屋陪護的時候還是被茑子姐姐柔聲細語地訓斥了一頓,斥責他的不告而别,斥責他的躲避與不敢相認,斥責他的隐瞞,斥責他的……
聲音越來越小,情緒越來越低沉。
蓄滿的淚水終于決堤般湧出。
所有的情緒,所有的話語,最後化為一聲歎息,化為一句——
“歡迎回來,我的弟弟,我的,珍寶。”
一個漫長的用盡全身力量的擁抱。
一日之内,他聽到了兩句“歡迎回來”,從以前那個世界再也見不到的人口中,自己似乎再次擁有了可以停留的名為“家”的地方。
一個久違的安睡的夜晚,沒有血花侵擾,真實活着的姐姐就在身側,可以看到,可以碰到,不是幻想,不是泡影。
義勇将靛藍色絲帶一并編入發辮,他編發的手藝約等于沒有手藝,對于自己而言,梳發就隻是把打結的地方簡單理順然後随便找個發圈綁在腦後,失去了一條手臂後為了避免麻煩就直接剪短頭發了。
手中,鏡子中,一條三股辮即将成型。
歪歪扭扭、毛毛躁躁的辮子。
手握中的發辮怎麼看怎麼不順眼,沒有紮上最後的發圈,松開的手,任由發絲散亂。
茑子沒有阻止,這樣就能有更長時間的貼近相處了。
彼此舒展的,賦予信任的姿态。
重新上手的發辮還未開始編織,就聽見一牆之隔的房間傳出驚天動地的一聲高亢怒吼。
“你們幾個小兔崽子,對自己的刀好點啊!這才多久啊!就這段了兩把刀!就沒見過比你們更能報廢刀具的劍士!那可都是鍛造師的心血啊!麻煩你們尊重一下我們嘔心瀝血的作品好嗎?”
“知道了!知道了!我們一定努力鍛煉劍技!”
鏡子映出同時望向移門外的兩個人。
抱頭竄出房間的三名劍士。
緊随其後的提着兩把開刃菜刀的刀匠。
刀匠追得劍士滿庭院亂竄。
直到最後一個人的背影也消失在庭院拐角處,義勇才收回視線。
然後,敲門聲響起。
“咚”“咚”“咚”
很規律,很有節奏感。
“請進。”
三兩下攏起所有發絲,靛藍色發帶繞個三四圈,系緊。
這是他會的最快也最便捷的發辮。
“打擾了。”
推門而進的人帶着一個遮住整張臉的火男面具,身材矮小的訪客脊背挺直,背後一個比人還高幾分的行囊。
“铛”
訪客靠牆放下背囊,發出金屬相撞聲。
訪客靠牆随意盤腿坐下。
“早安,雪柱閣下,還有這位面具閣下,有半年未見了吧。”面具下的人有着一把飽經滄桑的聲音。
“許久未見,桑山婆婆,這次又要麻煩您了,鳴石沒陪您一起來嗎?”茑子将辮子捋到胸前。
“那小子被困在雪山了,我這次來也是為了求助。”桑山打開背包,一把碎成八瓣的日輪刀,四把未經打磨的刀胚,都由冰冷的猩猩绯砂鑄成。她張嘴,她轉頭看向義勇。
茑子回頭,笑了笑,“水是自己人,您不必顧慮什麼,直說就是。”
“那老朽就直言不諱了。”桑山取出一截碎刀,握上刀的那一瞬間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此刻,面前的不再是一個普通的上了年紀的老人家,而是沉澱了幾十年歲月的鍛刀大師。
“您的日輪刀需要同時兼具雪與太陽的溫度,合适的取材地點隻有最東邊的那兩座雪山,合适的取材時間是每年新雪落下前後的七天。這次碎掉的刀是去年鍛造的,去年同批次取出的礦石無法熔煉其中,這是以往沒出現過的。老朽冒昧問下,您在使用的時候是否有出現過異常?”
“也許是上弦體内有什麼東西污染了刀?”茑子作此猜測,原諒她吧,長達半年的跨度,她着實想不起來更多的細節。
“這樣啊。那種情況下老朽隻能用新料重新鍛造,村子裡看天氣的熟人說今年的頭場雪會比往年來得早,鳴石那小子就在三天前和兩名隐及一名劍士一起出發了,然後一起失聯了。”年邁的桑山彎下了挺直的背,前額磕上木地闆,
“已經三天沒消息了,雪柱閣下,可以麻煩您上報派人救他嗎?”
義勇試圖扶起這位老人,但這一刻老人就像是紮根在了宅基地中,怎麼都拔不出來。
扶不起來。
反而被帶的蹲下。
“這種情況,不排除是鬼作祟的可能,桑山婆婆沒有第一時間從隐那上傳任務嗎?就算不特地和我說,這個任務也一定會被交到柱手中的,畢竟是原礦石的産區。”
溫和的,不緊不慢的聲音。
面具後老臉一紅,“那老朽這就去弄,到時最好還是雪柱閣下你們水呼一脈接下,在雪山地區會更适應些。”
“我會注意的。”
訪客拽起行囊背上,幾步就離開了房間。
門被合上。
她的繼子真菰暫時接手了她管轄範圍内的巡邏工作,而锖兔尚且負傷在身。
茑子看向還蹲在牆角的義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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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東邊邊境線上的雪山,離太陽升起的海很近的雪山。
向陽面的山麓。
天空落下白茫茫細雪,漫山遍野白茫茫新雪、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