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環境會拉着人不停下墜,江岑西和原生家庭和解這段時間,經曆了太多謾罵。
他們用冠冕堂皇的話無視他的每一個訴求,用最親的血緣關系否定他的全部,細數這肆意生長的二十多年,竟然沒有一個可取之處。
他是那個種在綠化帶,塗滿防蟲液的柳樹,挺拔的軀殼下,是一個逐漸被規訓的靈魂。
太糟糕了。
“哥,我想去你以前住的地方看看。”
“就是你畫裡的那幢房子。”
那幢經曆過風風雨雨的老房子,有着斑駁牆面,破碎瓦片,久不打理的房頂長滿了麻蛇花,枝條細細長長,幾乎看不到葉片,紅色的花向上伸展四肢,迎風招展。
那個被遺忘的地方有一種獨特的,穿透畫布的生命力。
江岑西怔住,
“已經被拆掉了。”
這麼說,他還是帶着孟律去了城市的最西邊。
現在這裡建起了大壩。
曾經下雨會積起水窪的地面變成了柏油馬路,一座大橋鍊接遠方,幾乎看不到曾經的樣子。
橙黃的晚霞,從遠山相接的地方渲染,喧鬧着占領了整片天空,這片改頭換面的故居全部籠罩進去了。
“真漂亮。”
來之前沒人會想到,這裡少了人群聚居,會擁有另一種震撼。
孟律四處張望,破壞氣氛道:
“哥,你家在這個橋的下面嗎?”
江岑西被她從思緒拉出來。
孟律走在他身後,腳踩着他的的影子。
江岑西回頭,
霞光将兩人的身影都拉的很長,向着橋下遷移。
江岑西嚴肅神色,
看了看兩人腳下,突然道:“在你腳下。”
孟律驚疑不定後退幾步,
有一瞬間是真的相信了他的話。
直到江岑西倏地開始笑,墨黑的發絲也跟着晃動。
“江岑西!”
孟律幾步上前,勒住了他的脖子。
有點不良學生那個氣勢了。
江岑西有一身恰到好處的肌肉,他下班後大部分時間都消磨在外面,去打籃球,跑步,将精力都消耗掉,大汗淋漓的回家。
疲憊會讓他沒時間想東想西,空蕩蕩的孤獨好像也随之遠去。
“哥,你以前想過自己以後會做什麼嗎?”
每個沒有長大的孩子都想過自己以後的人生。
“上學,考出去,上大學,然後找一個穩定的工作。”
江岑西曾經也想過走出去的。
孟律說:“後來你長大了,選擇留在榕城,沒有按部就班的上學,你拜師學紋身,發現自己喜歡畫畫,成為了一個畫畫很棒的紋身店老闆。”
“這隻是人生的一個選擇,我們是一樣的。”
上一世江岑西執着地要她上學,考出去,離開這裡。
和他走不一樣的路,可那條路不是背道而馳。
隻是兩個選擇。
他們都跌跌撞撞獨自長大了。
“上大學,讀碩士,讀博士,有一場說走就走就旅行,和世界碰面,很光彩。”
孟律曾想過回到好多年前,她希望自己别那麼偏激尖銳,也希望那個教會她愛的江岑西也能過肆意一點。
“就留在這裡,開一家小店,工作之餘有自己的愛好,有來來往往的朋友,偶爾意氣上頭,和曾經的死黨打架,爛好心時,見誰都想幫一把,這也很光彩。”
孟律意識到江岑西現在也隻有二十一歲,
早早獨立讓他看起來像個大人。
被她三言兩語激起委屈,偏偏在她面前好面子,别扭隐忍的樣子,又帶着稚嫩的少年感。
長大真好,孟律自覺變得比江岑西成熟,還能見到如此讓她想欺負的一面。
“被孟律喜歡也很光彩。”
霞光已經很淡了,顔色更加昳麗奪目。
挺直的肩膀借着夜色的掩映細微發顫,胸口劇烈起伏,偏偏安靜克制讓人看不出狼狽。
孟律拉着他的手用力朝自己這邊拽了一下,
江岑西捂住她的眼睛。
“别看。”
聲音帶着悶悶的沙啞。
“憑什麼?”
孟律貼着他的耳邊故意道:“好不容易弄哭的。”
語氣滿滿的可惜。
“天怎麼黑的這樣早。”
“下次我們早點來。”
早點來做什麼?
江岑西已經無暇思考她的壞心思,有人吻過他遮掩的傷口,瞬間血肉瘋長。
額頭抵着孟律的肩膀,不知是誰的心跳,鼓噪的聲音幾乎将水流聲掩過。
暮夏的天氣瞬息萬變,風漸漸帶上涼意和水汽。
“在我這借住一晚?”
江岑西試探道,
“有客卧。”
孟律護着卷子,催促他:“快快快,再不走卷子要濕了。”
兩人有些狼狽的從橋上跑下來,騎着小電驢在荒無人煙的城市邊緣逃跑。
進入市區時,城市的燈光又将黑暗逼退。
孟律摸着他濕漉漉,發梢滴水的頭發有些想笑。
“晚上想吃什麼?”
江岑西咳嗽一聲,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
“你會做飯嗎?”孟律還真沒見過江岑西做飯。
真是巧了,孟律也不會。
在店裡時有春姐,隻有兩人自己時,多半要去外面吃。
“我炒菜不好吃。”江岑西誠懇道。
一路冒雨回家,途經一家營業中的小店,帶了些吃的。
回到家,雨變得更大了。
江岑西進門給孟律拿了雙新拖鞋,他潔癖嚴重,以防有朋友來家裡,一次性用品常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