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粼的波光倒映出水面上盛開着的金線寶荷。在雪螢醒來的時候,它們正是開得熱烈燦爛,轉眼數日過去,許是花期由盛轉衰,不少花瓣上已經顯現出衰敗的征兆。
他不由得又想起雪螢,片刻後出了聲:“等到調查清楚,再跟他慢慢說明真相吧。”
“到那時候,是想留,還是想走,叫他自己選。”
他忽然想起懷裡那張先前雪螢剛醒來時,叫他簽下的契約,心裡感到了一陣酸楚。
本就是始于欺騙得來的東西,遲早都會失去,再是執着,也該要放下。
他的愛是占有,他是皇帝,這份占有中更是包含着權力的傾軋,可他還是會像平常人一般,在熾烈純真的愛人面前難免自覺虧欠,所以這份占有才有了前提,那就是想要他過得好。
所以一直以來,才會讓雪螢自己選。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在衆多優秀的天螢族人當中,選中了雪螢,但他還是要問,“你願不願意認孤做主人?”;後來他想要雪螢成為自己的枕邊人,明明隻需要下一道命令,他依然會問他,“你願不願意承恩?”;等到以後,即便他能用皇權将雪螢困在深宮,留在身邊,他想自己還是會問——
“你願不願意和朕永遠都在一起?”
他與太子是雙生子,本該也是天潢貴胄,命運卻殘酷地奪走他尊榮的身份與地位,成為黑暗中一道沒有名字的影。他從來都沒有得到過一份真正意義上的愛,卻因為認識了那個人,在與他朝夕相處間,自己學會了愛的本能。
晚上回到寝宮,義蛾生神思還有些恍惚,顯得神色越發冷淡。雪螢便以為主上還在冷落他,坐在現在已經屬于他的軟榻上,隻拿眼睛盯着主上看,心裡琢磨着萬笠白日跟他說過的那些話,還有萬笠那本書裡的内容,發愁該怎麼試探才好。
他的眼神灼灼,義蛾生總算是注意到了,忽然想起什麼,走過來往雪螢手心裡塞了什麼東西。
雪螢攤開手掌,看見是四枚器珠。
他驚喜不已:“今天有雙倍俸祿!”
“不是雙倍。”義蛾生糾正他,“是先前罰了你一日俸祿,朕想了想,你也沒什麼過錯,今日便還給你。”
雪螢有些迷糊:“怎麼又不罰了……”
義蛾生想起前幾天淩陽侯心急火燎跑來向他投誠的事情,微微勾起唇角,将手放在他腦袋上按了按:“不想要?”
雪螢一聽,生怕主上又給自己收走,連忙縮回手藏在身後:“要要要。”
他複生這麼多天,已經從主上手中攢下不少器珠,全部裝在那個錢袋子中,一個都沒拿去兌換銀兩。裡面積攢的器珠多了起來,沉甸甸的,帶在身上不大方便,雪螢便放在軟塌的枕頭下,反正這地方差不多被默認為他睡覺的地方,已經是他自己的地盤。
他翻了個身,撅着屁股跪趴在軟榻上,将錢袋子裡的器珠倒出來,和剛才得到的四枚放在一起,拿手指撥弄着清點。
都有這麼多了,不知道能換多少錢呢……
他專心緻志地數着器珠,早把要“讨好”主上的事情抛到腦後。義蛾生站在後面,看他這副姿勢,忍不住的想笑。
跟個趴在地上刨土的小狗似的。
這種時候壞心的主人就會伸出手“突襲”,在小狗的屁股上猛地拍一巴掌。全神貫注的小狗受到驚吓,就會擡起頭朝打擾它的人不滿地龇牙咧嘴,但等到看清楚作惡的人是自己的主人,知道不能朝主人逞兇,于是隻能無辜迷茫地睜着眼,用眼神詢問主人要幹什麼。
義蛾生真的這麼幹了,一巴掌不輕不重拍下去,雪螢差點沒蹦起來,在軟榻上翻了個身,臉色慢騰騰地漲紅了。等到對上主上帶着幾分戲谑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被作弄,不高興地哼唧道:“壞蛋主上。”
義蛾生故意闆着臉,聲音嚴肅地說:“自己犯了錯不反思,還先發制人怪上朕?”
雪螢一下就緊張起來,不安地絞着手指:“又、又犯什麼錯啦?”
義蛾生一低頭,就能看見從他衣領口蜿蜒出來、嵌在雪白頸子上的猙獰傷口。他擡起手,掌心覆在雪螢的喉嚨處,自欺欺人地蓋住那道傷疤,但這樣的舉動,卻不自然地帶着幾分進攻與威脅。
“你昨晚沒吃飯,是麼?”義蛾生輕聲問,“今天也隻有早上吃了飯,中午和晚上也都沒吃,是不是?”
主上每日這麼繁忙,還會關心這種事情?雪螢有些驚異,但眼下當務之急是怎麼糊弄過去,他不止這兩日沒有好好吃飯,因為不喜歡内侍司為他準備的花蜜口味,這段時間他都沒怎麼好好吃東西,實在餓了才喝些無根水。
雪螢飛快地轉動着腦子,回想萬笠給他那本《讨好主子的一百種方法》,其中第十四種說的好像就是,如果受到主子的責問,哪怕自己真犯了錯,也要往對主子有利的方面辯解。
雪螢無師自通,腦中靈光一閃,眼神胡亂飄着:“因為,因為這幾日,主上好像不太開心,雪螢憂思主上,這才沒什麼胃口……”
義蛾生這回是真笑起來了,他就該拿鏡子給雪螢照着好好看看,自己撒起謊來是什麼模樣——神态緊張,眼神亂瞟,唯一的心眼子全部直直白白地寫在臉上,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在撒謊似的,這一點還跟以前是一模一樣。
他從不擔心雪螢會欺瞞他,天螢族心性澄澈,心是赤子心,眼是通明鏡,心是何等模樣,眼便映照出什麼模樣,叫人一眼就能看透他們的忠心赤膽。雪螢生性活潑,偶爾會像現在這樣撒撒謊,都稱不上撒謊,應該叫調皮搗蛋。
義蛾生捏着他的喉嚨,手指在他微微凸起的喉結上摩梭着,俯身下來,呼吸逼近,低聲問:“當真?”
叫那一陣一陣的熱意撲在臉上,雪螢很快又紅了臉,越發地緊張:“當、當……”
他終于裝不下去了,苦着臉說:“當然是假的……”
義蛾生“嗤”的一聲笑起來。
可愛死了,怎麼還跟以前一樣可愛呢。
他松了捏着雪螢脖頸的手,轉而移到他下巴處,微微笑道:“到底是因為什麼?”
雪螢小聲哼哼答:“因為,因為不好吃。”
他飛快地擡頭偷看一眼,發現主上并不像在生氣,這才大着膽子又說:“臣隻是不喜歡那種花蜜濃郁的味道,所以才吃得少,不是故意不吃的。”
義蛾生愣了愣,他知道雪螢要吃蜜,于是自作主張替人安排了,卻忘記花蜜也是有許多種,需要分口味的,沒有問過雪螢想吃哪種。
他問:“先前怎麼不說?”
雪螢低着腦袋戳手指:“主上好像不是很想理會雪螢,雪螢不敢說。”
義蛾生心裡歎了一聲。
這件事責任全在他,雪螢再是性子開朗,這醒來沒多久,潛意識裡終究是要依賴他。他既沒有問過雪螢意見,又拿反複無常的态度對他,把他吓得什麼都不敢說,受了委屈也憋在肚子裡,要不是他主動問起,隻怕雪螢會一直這麼憋下去。
他于心有愧,連說話聲都溫柔了許多,擡手摸着雪螢的腦袋,道:“以後這種事情不用跟朕說,想吃什麼,自己去跟内侍司的人說。”
自己去說效果就不一樣啦。雪螢一邊想着,一邊往主上手裡湊,神色乖巧得緊:“還是主上疼雪螢……但要是那處不舒服怎麼辦呢?好像不能跟别人說,要是不跟主上說,就沒有人能說了。”
他露出有點可憐的神色:“萬一,雪螢難受死了怎麼辦?”
義蛾生壓根沒想到他說的“那處”是什麼,聽他說不舒服,心裡緊了起來,語氣都急促了幾分:“哪裡不舒服?朕看看。”
雪螢立即跟打了雞血似的蹦起來,站在軟榻上,三兩下除了自己的褲子,速度快到義蛾生根本反應不及阻止,便顯出自己修長的雙腿,隻剩下衣擺垂落下來,掩住腿根。
他重新在軟榻上跪下來,膝行貼到主上身邊坐着,暴露在空氣中的腿像是某種藤蔓,并不粗壯,但也不柔軟,線條流暢利落,有一種健康的有力感,吸引着人移不開目光。
義蛾生盯着他半掩在衣擺陰影下的皮膚,整個人都愣在原地。雖然看過許多次,雖然前幾日剛看過,但這乍然入目帶來的沖擊感,大概隻有他一個人能體悟到,是何等的甜蜜,又何等的折磨。
就在他走神的這麼片刻,雪螢已經大逆不道引着他的手來到“那處”,像個涉世不深的小狐狸,不知俗欲卻要勾人堕落:“就是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