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隻可惜,陛下似乎還不知道他家崽子邪惡的一面,恐怕還一直以為他是個乖寶寶吧……
真是個命好的,遇到一位對他這麼好的主子。
但萬笠并不覺得羨慕和嫉妒,因為雪螢對皇帝的這份忠誠,世間少有人如此,他也不覺得自己能做到這樣。假如沒有了雪螢,皇帝窮盡一生,恐怕再難尋得第二個永遠赤誠如初,滿眼滿心都是他的人。
世人皆知爾虞我詐,真情假意到頭來盡是“利”字當先,有人卻能數十年如一日單純如初,永葆赤子之心,這又何嘗不好?隻是這份罕見的赤誠難免會為他招緻禍患,但若遇到一位能懂他的人,這樣的忠心便能夠收獲更多的珍愛。
萬笠坐在床邊,目光忽然注意到皇帝留下的白瓷瓶。
當年雪螢刺殺廢王失敗,死于自盡,他死前是什麼樣子來着,聽說是……一身皮都沒了?纏着滿身的繃帶送到廢王面前時,繃帶都已經綁不住血,直把廢王也染了一身血,那繃帶下沒一塊好皮,盡是血和肉,有的部位甚至能見到花白的骨頭。
大抵是親眼目睹雪螢慘死那一幕,太子才明白太後何其的殘忍,這才放棄了與兄長争權,不願見到更多的犧牲……萬笠心知雪螢刺殺廢王一事有鬼,卻不知道在他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恐怕太後自己也不知道,因為她隻是向“中術”下令,她要見到廢王的人頭。
“中術”那群人手段多麼歹毒,萬笠再清楚不過,他當年離開“中術”,多少也有些看不慣他們的原因在。雪螢若是一心向着廢王,必然不肯去刺殺廢王的,他那樣忠心,至剛易折……最後能叫他做出刺殺之舉,萬笠簡直想都不敢想,雪螢到底遭遇了什麼。
早先負責複活雪螢的蘇逢便來找過他,旁敲側擊地問了些有關中術之蠱的事情,萬笠心裡便有了些想法,皇帝又特意挑着這個時機,拿出一隻蠱叫他去查,這應該正是蘇逢打聽過的那隻蠱,或許與雪螢當年遭遇真有什麼聯系?
萬笠有些犯了難。
他當年離開“中術”時,并沒有混到很核心的地位,未能窺得中術全貌。假如隻是尋常蠱蟲,他還能辨識一二,但要是這蠱蟲稀罕到他都沒見過,這要從何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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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段時間翻閱過‘中術’所遺古籍,并沒有找到任何關于這隻蠱的線索。”蘇逢放下手中書卷,朝歪歪倒倒靠在門口的萬笠道。
他拿目光掃過萬笠下半身:“聽說你……”
萬笠黑了臉:“住嘴,不準提。”
蘇逢忍笑:“好吧,那還是說正事。”
他又道:“我先前想了個法子,以子蠱感應母蠱位置,興許找到母蠱,才能查出它們的真實面目。隻是我不善蠱術,怕操作不當毀了這子蠱,你倒是可以試試?”
萬笠嗤笑一聲:“子蠱感應母蠱?鬧呢。别到時候尋來尋去,尋到母蠱在陛下身上,他不知道那蠱是什麼,我也不知道,這還不是個死胡同。”
蘇逢有些沒轍了:“那該怎樣辦?”
萬笠歎氣道:“要是有一個中術高層活着都行……隻可惜,叫陛下殺光了。”
“诶,萬笠兄,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個辦法。”蘇逢道,“早先我研究過一些稀奇古怪的術法,其中有一種乃是招魂,說是招魂,實則是窺探死人生前一刻的記憶,你覺得如何?”
萬笠想了想:“那豈不是要尋到當年那些人的屍體?”
蘇逢拍拍手,笑道:“這不是難題,屍體不是在中術舊址擺着麼?”
兩人合計了一番,把各自的職責明确了一下,又商量好要怎麼跟義蛾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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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蛾生召了功成王來,告訴他自己不殺萬笠的決定。
在功成王發怒之前,就叫他輕飄飄打斷:“過不久治罪武顯侯,必要褫奪他爵位封地,他那塊封地,功成王沒什麼想法麼?”
功成王好像個什麼準備炸毛但猛地被皇帝踩住尾巴的貓,一下愣住了:“……封地?”
他懷疑地看着義蛾生:“臣沒有聽錯吧?”
義蛾生皮笑肉不笑,扯了扯嘴角:“當然沒有。功成王,這塊封地作為補償,你可滿意?”
功成王呆了許久,等到反應過來,他忙不疊點頭:“滿意!當然滿意!”
那可是一塊封地啊……雖然與他的封地并不毗鄰,但自打皇帝登基後,便再沒有行賞出分過土地,誰不知道,如今想從朝廷手中讨得一塊地,這是何其的困難。
功成王簡直壓不住上揚的嘴角。他在原地走來走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要謝恩,等到義蛾生淡淡地應了,他又想起要問原因:“陛下,如果臣沒有記錯,萬笠該是太後的人,臣要他的命,您沒有拍手叫好便罷了,居然還這般保他?”
義蛾生反問他:“不行麼?”
功成王仔細打量皇帝神色,過了好一會兒,他似乎想到什麼,笑起來:“這樣的話,臣到底該說一句陛下仁慈,還是愛美人、不要江山呢?”
義蛾生看他一眼:“你愛說什麼說什麼。”
功成王啧啧搖頭,感歎道:“這麼塊封地,範圍也不小,便叫陛下這般輕易拱手送了人,都說天家薄情,倒也出了陛下這麼一個癡情種!”
義蛾生沒說話,心頭微微冷笑。
不就一塊封地……送了就送了,那又怎麼了。
雖是肥肉,拿在手中,也是燙手,還不如抛出去,叫這群心懷各異的諸侯們自己去争,去搶,看他們相互打得頭破血流,既省得他麻煩,還能叫雪螢開心,有何不可,有什麼不劃算?
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他要叫天下人慢慢明白,雪螢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占據着多麼重要的地位,免得總有人看輕了他。
功成王樂了好一會兒,叫義蛾生不耐煩地打發走。臨到離開時,功成王想起什麼,斂了笑容,向皇帝請恩道:“陛下,臣打算接霜兒回王府,她說想在離開,見一見陛下身邊那名叫雪螢的禦殿督衛。”
義蛾生默默地看着他,好一會兒沒說話。
功成王叫他目光看得有些心頭發怵,心道不至于吧,連見一面都不許?
但義蛾生很快開了口:“過幾日宮裡舉行宴會,功成王與霜妹可多留兩日。”
他補充道:“雪螢也會去。”
功成王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地走了。
就在雪螢走回衛所時,他叫義飛霜身邊伺候的婢女攔下。
他認出這是先前見過跟在義飛霜身後的小丫頭,指着人:“啊,你是那個……”
小丫頭怯怯朝他行禮:“雪螢大人,您這會兒有沒有空呢?我家小姐想與您見上一面。”
她見雪螢神色猶豫,連忙又道:“小姐就要出宮回家了,她想在離開之前見見您。”
雪螢想了想:“霜小姐在哪裡?”
小丫頭松了口氣:“雪螢大人,奴婢這就帶您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