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驚霜說一聲不夠,他便讓人從府中庫房再擡一箱過來,直到最後院中已然無處安放,金燦燦的珠寶惹人眼紅,皇子府管事低聲禀告,稱府中已空,真的沒有了。
虞驚霜将手撫在最後一箱金子上,笑着問衛瑎這些是他給的賠償,還是送她再嫁的嫁妝,他才終于變了臉色。
見衛瑎臉上終于不再挂着假笑,面色難看得可怕,她才終于出了一口惡氣,将這段舊情放下,轉身回屋,閉門謝客。
十五天後,她啟程前往大梁,直到如今,再也沒有回到過上燕,也再也沒有與故人們相見。
……
“故事講完了,就這樣。”
虞驚霜笑眯眯地道:“一個很爛俗無聊的故事,一點兒都不好玩,還沒街市上的話本子編的刺激有趣。我真不懂,你們為何就這麼好奇,一定要我講給你們聽。”
她伸了個懶腰,感慨:“都快十年了,如果不是前幾日他突然給我寫信,害得我做了個噩夢,這些事兒我還真快忘了……”
話音剛落,虞驚霜隻聽到耳邊傳來好大一聲啜泣,她轉過眼一瞧,白芨已經兩眼含淚了。
她吓了一跳,下意識地伸手從懷裡摸出一條帕子,想給他擦眼淚:“……這是怎麼了?我剛才的話有哪一點很可怕?沒有吧?!”
白芨雖然一向很膽小,可她方才講得也就是很平淡的往事啊!
白芨垂着淚,按住了虞驚霜往他臉上擦的帕子,低聲難過道:“……我隻是為您傷心,他太過分了,害得您孤苦半生。”
啊?
虞驚霜一愣,她摸摸後腦勺,疑惑道:“還好吧?我也并沒有很孤苦。”
她有心安慰動不動就覺得她很可憐的白芨,于是掰着指頭數起:
“到大梁後,先帝、先皇後、如今的陛下、小杏和你、華昆,以及許多同僚,都對我十分照顧,禮遇有加,除了助陛下奪嫡那幾年,剩餘日子我都過得稱心如意,并不孤苦。”
“更何況,若是當年留在上燕,說不準早已嫁作人婦、磋磨一生。”
“如今在大梁,我也算是體驗過天高地闊,現在有數不盡的榮華富貴,隻管享福。當年衛瑎的逼迫,又怎麼能不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
虞驚霜瞧着美人落淚,實在心疼。
她捏着白芨的下巴給他拭淚,放柔聲音安慰:“不要胡思亂想了,我自得其樂,哪裡用得着你為我難過呢?”
白芨透過朦胧淚眼去看她,順從地點點頭。
小杏姑娘在一旁瞧着兩人,心裡咀嚼虞驚霜剛才的那些話,一時間說不上是什麼滋味兒,隻是有些莫名的難受。
她一向冷心冷情,隻愛看看話本子沾點人氣兒,但此刻旁觀者清,小杏想:如果不是動過真心,又怎麼會被幾封書信就喚來噩夢?
虞驚霜如今灑脫,早已放下,釋然度日,可當初呢?
被誣陷、設計、逼迫,狼狽地離開上燕時。
一行人走在荒無人煙的大漠中、隻有亘古如一的月色照拂着她時。
穿着厚重的嫁衣、落座在狹小的轎辇裡,趕往大梁去迎接自己未知命運時。
自上燕至大梁千裡路途,日夜疾行仍需數十日,那些睡不着的每一個夜裡——
她會在想什麼?
是在想自己從前幻想過的,嫁給心上人的場景嗎?
還是上燕那些無知無覺中受了她庇護的親人?
小杏側過臉細細去看虞驚霜的臉,這麼多年,她已經非常熟悉這張臉上的一颦一笑,虞驚霜一挑眉,她就知道這代表着何種意思。
可直到今天,小杏才恍然察覺,她從未見過虞驚霜為情所傷的模樣。
那些難過、憂懼、悲傷、孤獨,大概早已留在了當年的千裡月色中。她、包括世上任何一人,都隻能通過他人口中的往事去了解虞驚霜。
也許這就是白芨哭泣的原因。
不是因為可憐而難過,而是他深深地明白,于眼前的虞驚霜來講,旁人對她的情愛真的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小杏靜靜地看着虞驚霜為白芨擦眼淚,心中悲戚之餘,手指不自覺地慢慢撫摸着腰間的利刃。
她已經按捺不住殺心。
若是有朝一日,能見到那個上燕的衛瑎、以及話本中提及的另兩位“前緣”……
她想,她一定要活剮了他們。
虞驚霜如今已不在意了,可她要為其尋一個公道。
……
此時,遠在數百裡之外。
荒漠黃塵滾滾,兩道車轍深深印在塵地。
馬車内,阖着眼眸的美人斜倚在榻上。
他有一張蒼白的臉,骨相流麗,長發未束,烏發垂下,沿着清瘦的頸側漸漸消弭在黑氅中,病色難掩姿容絕代。
時至仲春,馬車内卻仍點着暖爐,如鬼魅一般豔美的人仿佛絲毫察覺不到燥熱,隻閉目沉思。
馬車外,仆從小聲禀告:“公子,已到大梁境内了。”
衛瑎緩緩睜開眼,若有所感。
望向大梁京畿的方向,他微微彎了下唇角,古井無波的面容上,此刻才多了一絲鮮活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