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換做是其他人,裴寂青可能會覺得對方在耍流氓。
可是嚴診不一樣,因為他真的是特别認真地在給他建議。
嚴診玻璃鏡片後的眼睛掃過來時,在他面前的人大多都會覺得自己跟櫃子上的生物标本一樣沒有任何區别,有一種正被專業機器掃描着身體的感覺。
裴寂青第一次在他那裡面診,就直接被他直白的話說得臉色發燙。
嚴珂他跟沈晖星交情多年,某些方面真的像得是用尺子比出來的。
裴寂青永遠忘不了他穿着白大褂,百葉窗的光影橫在他的鼻梁上,他推眼鏡時連手指彎曲的弧度很輕,一臉認真地跟裴寂青說:“想要腺體恢複也很簡單,每天都做,每次兩次,每次都在四十分鐘以上。”
他說得非常直言不諱,于是害羞的人變成了裴寂青。
裴寂青在一場“意外”之後,讓他錯失了最佳研究的信息素高适配度對象,雖然遺憾,但他一直期盼着能有另外的新奇發現,于是他對兩人的親密生活關心程度堪比皇帝身邊的起居注官員。
裴寂青之所以這麼纏着沈晖星也是有原因在的,他當時還在醫院的時候,一個人醒來正在呆呆地數着第三瓶點滴墜落的次數,就聽見嚴診對站在窗邊的沈晖星說:“腺體不像是摔裂的瓷碗,難以再修複,相反,人體的自我修複能力是神奇到難以想象的一件事。”
“雖然這次意外讓Omega腺體的敏感度下降,但也不是沒有恢複的可能,你們這樣高的适配度,可以說是完全淩駕于自然規律之上,不等慢慢恢複之後,Omega也是會對你相當依賴的。”
有些透明的隐私簾将沈晖星的影子切成碎片。
裴寂青躺在病床上,隻覺得心虛不已。
因為他最好的解釋時機已經錯過了,真相本該誕生于某個本該開口的黃昏或是清晨,如今卻勒進脈搏随心跳漲潮。
後來每個醒來的清晨,裴寂青看到沈晖星安安靜靜地躺在他身邊的時候,裴寂青就發現喉嚨裡多出一枚棱角,最初謊言如同雪籽大小,後來在胸腔裡慢慢滾成暴烈的雪球,連呼吸都帶着冰淩刮擦的痛感。
撒謊就像毛衣脫線的第一針,起先不過是風鑽入領口的寒顫。待驚覺時,散亂的線已裹住四肢百骸,越是掙紮越被纏得更緊。
懸着的無數未落的水滴,每顆都映着那個欲言又止的時刻,沉默抽枝散葉,謊言便攀着這支架瘋長,終于在某日遮天蔽日,不可再回頭。
沈晖星撕掉那份檢查報告裴寂青沒有阻止的時候,他就默認了嫁給沈晖星。
他怕被發現,所以才裝作很依賴沈晖星的樣子。
事實上,他作為很一般的Omega一開始根本承受不住沈晖星的信息素,當紅杉木的氣息漫過安全距離的刹那,裴寂青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先于意識讓他肌肉都緊繃起來,每寸骨骼都會發出越冬樹枝般的哀鳴。
他像暴雨前被迫收攏翅膀的蜻蜓。
那傾略性太強,會讓Omega腿發軟得下意識想要跪地臣服。
沈晖星的信息素像是開刃的琥珀,碾過Omega腺體時會析出帶刺的蜜和同樣帶腥的血。
很久之前當初沈晖星靠近時,裴寂青會立刻側頭,甚至把被單抓出褶皺,睫毛垂落的弧度都比平日多傾斜五度,陰影精準覆蓋着瞳孔的震顫,裴寂青将痙攣的身體藏進被褥裡。
看上去像是有着某種羞恥難言。
畢竟喜歡得抗拒到一定程度都會到渾身發抖的程度,所以裴寂青能将戰栗僞裝成羞赧,讓膝蓋發軟演變為傾斜的依賴。
沈晖星第一次低頭嗅到裴寂青的信息素味,是揉碎苦橙花瓣無害的潮氣。
沈晖星替他調整枕頭時,是裴寂青用臉頰蹭過他的手背,主動示好。
沈晖星一開始也像是很不能理解Omega怎麼能這麼黏人,就好像Omega是依附他信息素而生的某種柔弱生物,最初婚後那段時間,晨光斜切進窗簾褶皺時,他會把裴寂青纏上自己身上的手臂擱回去,像是糾正着什麼不良習慣,後來逐漸習慣且麻木。
比如自此沈晖星學會在和裴寂青親吻前解開第三顆紐扣,讓信息素濃度恰好漫過懷中人的程度,曾經繃直的脊背開始學會彎曲,會任由裴寂青将下巴嵌進他臂彎處,深夜歸家時第一時間的動作逐漸演變為摩挲對方後頸,撫平Omega那些被抱怨,會深夜冒着暴雨夜回家,将蜷縮的弧度比平日更厲害的Omega摟在懷中。
沈晖星一直覺得這是習慣,像被反複折疊的書頁終于顯出一道溫馴的折痕。
苦橙香同樣侵犯着他邊界感和嗅覺都超強的S級Alpha,頂級Alpha的鼻尖是最精密的雷達,最初那縷酸澀像顆未爆彈卡在沈晖星咽喉。
不像是親近,反倒讓Alpha覺得是威脅。
沈晖星從一開始聞到裴寂青的信息素就皺眉,同時拉開距離,不過後來習慣了,甚至同側醒來時,他覺得自己置身苦橙分子鋪成的霧床中。
他像冰川對待融雪滲透岩層般放任裴寂青的親近,從抗拒到不拒絕。
嚴診對沈晖星和裴寂青都說過,要通過軍部的标準,就是要多做。
以至于曾經有一段時間,兩人幾乎沒什麼别的交流,吃完飯就是上/床,作為合法登記的夫夫,必要的親密接觸自然也難免,又剛好碰到沈晖星的易感期,晨光常撞見散落在地上的阻隔貼。
屋外雨水澆透窗台,沈晖星喜歡突然将裴寂青翻轉成卧趴姿态,同時按在他腰窩的掌紋會驟然收緊,指縫裡都滲進了苦橙味。
兩人也是在那段時間裡碰撞出了難言的默契。
Alpha的汗珠墜落在裴寂青背脊的凹槽處,裴寂青也學會在對方翻身時也啞聲說上一句口渴,這個時候沈晖星會給他遞上水杯,他們在喘息間隙交換唾液裡的信息素。
浴室鏡面大多時候都是蒙着水霧,沈晖星的剃須泡沫偶爾會沾在裴寂青身上,在紅杉木和苦橙完成不知道第多少次對沖實驗後,沈晖星替裴寂青撥開額發,說覺得可以了。
也沒什麼花樣,單純信息素交換來交換去,身上能交換的體//液也互相沾了個遍。
沈晖星易感期結束那天,浴室鏡面蒙着霧氣,裴寂青用指腹抹開一片清明,看着自己鎖骨處的牙印顔色十分慘烈,後腰的指印簡直是舊痕重疊對比。
裴寂青想,現在的一切都是他應得的,試問還有誰比他更會讨好S級Alpha。
嚴診和嚴珂十分喜歡裴寂青家裡的飯菜,嚴診分開排骨的肉和骨頭的認真勁像是做手術,對面嚴珂的劉海都快掃進湯碗裡,兩雙筷子在餐桌上就沒停下,裴寂青數着第八塊雞翅消失的速度,用茶匙敲了敲碗:“你們鬧饑荒多久了。”
這兄弟兩一個是醫學怪人,一個是清純宅男,一個吃醫院食堂,一個吃學校食堂。
嚴診優雅擦嘴說:“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一個符合心意的廚子的,其實我很能理解沈晖星喜歡回家的執念了。”
裴寂青看着他們狼吞虎咽的模樣,心裡暗暗想說請一個好廚子的必要,決定再給他們家的廚師加工資。
沈晖星回來的很晚了,他洗了澡,浴室蒸騰的水汽還未散盡,沈晖星帶着一身潮氣就把下巴洇在裴寂青肩窩,他手臂環過來的力度像松弛的弓弦。
“你們又在折騰什麼......”裴寂青含混的尾音被睡意帶着沒了後文。
沈晖星鼻尖蹭過他後頸處,呼吸間帶着熬了半夜的沙啞:“沒什麼,軍部處理了幾個人。”
他手指無意識卷着裴寂青後頸碎發,月光在窗簾褶皺裡漏成銀沙,裴寂青突然轉身,他的手掌貼住沈晖星後脊,而後将臉更深地埋進他頸側,這個姿勢無端讓人想起某種黏人的寵物,蜷進毛毯時卻要貼着人類才能安眠。
一個很依戀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