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瑛不喜歡冬天。
印象裡,冬日總會發生傷感的事,如今細細想來,這些傷感的事泰半與葉滔韬有關。
她們分别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雪,小小的孩子仿佛預感到了什麼,哭得撕心裂肺,喘不上氣也要死死攥住她的裙角,她眼角發酸,柔聲安撫,“媽媽會回來的,一定會回來的。”
她的孩子松了手,卻執拗地看着她。
她轉身地那一刻,淚如雨下,好險沒能趕上去往法國的飛機。
從此,裙角撫不平的褶皺亦成了遠方的牽挂。
在異國他鄉的前兩年,她拼了命的工作,每日将自己弄得精疲力竭,可還是會在深夜夢見那道小小的身影。
她開始質疑自己的決定是否正确,反複打開購買機票的網站,最終還是沒能下定決心回國。
前夫一家給她帶來的心理陰影太大了,她好不容易才逃離名為婚姻的牢籠。
時間是水,水滴石穿,将回憶侵蝕,熬過陣痛期,她适應了新的生活,在新的城市創造了更多美好的回憶,仿佛那段失敗的婚姻不曾存在,她還是人人稱羨的朱家大小姐,事業有成、朋友遍地,日子過得潇灑自在,還有了新的追求者,他是當地大學最年輕的亞裔教授,溫柔帥氣、儒雅随和、幽默風趣,與前夫是完全不同的兩種人,他的出現撫平了過往的傷痛,讓她再度憧憬起愛情。
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發展,可偏偏她又想起了那個可憐的孩子。而恰好,新的合作項目也需要她回國一趟。
在飛機上,她下定決心,如果那個孩子過得不好,她一定要将她帶到身邊。
到了家,母親苦口婆心勸她三思,如同當初勸她放棄撫養權一樣用心良苦。
“孩子的撫養權已經歸了葉盛,這事已經塵埃落定了。”
“她姓葉,葉家總不會虧待自己的親孫女。”
“孩子在國内生活了十幾年,你把她帶到國外,她也不适應,到時候适得其反,還要落埋怨。”
“帶這個孩子,你和陳冕的感情都要受影響。”
“你知道重組家庭有多難嗎?”
她一意孤行,回國第二日就找到了女兒學校的地址。在冬日的傍晚,與那些接孩子的家長一起擠在在校門口翹首以盼。拿着一張私家偵探提供的背影照,默默念叨着早上剛剛得到的情報。
初二五班,葉滔韬,穿一件軍綠色羽絨服,體型微胖,紮着馬尾辮,戴着黑框眼鏡。
等見到她,她要說什麼好呢?
滔韬,我是媽媽,
這些年你過得怎麼樣?
你願意和我去國外嗎?
媽媽回來了。
媽媽來接你了。
校門終于開了。
門衛拿着大喇叭不停地播報。
“初一二班出來了。”
“初一四班出來了。”
身邊的家長已經接到了自家孩子,母女倆親昵得唠着家常。
“寶寶,今天中午吃了什麼?”
“茄子、雞腿、木耳炒肉,晚飯我想吃可樂雞翅!”
稚嫩的童音在耳邊回響,她會心一笑,踮起腳尖目不轉睛地望着校門口。
“初二五班出來了,初二五班出來了。”
前方人頭攢動,她懷着期待,撥開人身人海,一個穿着軍綠色羽絨服的小姑娘出現在了她的視野裡。
黝黑的皮膚、肥胖的體型、萎靡不振的神情以及快要壓斷鼻梁的黑框鏡......
一瞬間,她瞳孔放大,腿腳灌了鉛,再邁不出一步,嗓子也被隐形的石子堵得嚴嚴實實,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不是的,這個孩子不是我的女兒。
那個孩子明明白皙可愛,機靈又活潑。
“葉滔韬!”
一道清亮稚嫩的聲音打破了她最後的希望。
穿着軍綠色羽絨服的女孩順着聲音望去,恰恰好與她視線相撞。
朱瑛不記得自己當初是什麼表情,回過神來,已經鑽入了最近的巷子裡。
她的腦子很亂,覺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想象不出自己帶着這個孩子出現在法國街頭的場景,想象不出這個孩子出現在自己與陳冕婚禮上的場景,想象不出陳冕見到這個孩子的神态......
母親說得對。
這樣的孩子根本适應不了異國他鄉的生活。
孩子有爹有娘,撫養權還在前夫的手上,為什麼要歸她管?
她不應該有那種不切實際的念頭,更不應該出現在葉滔韬的學校!
處理完公司業務,她以最快的速度買了回法國的機票,奔赴新的生活。
她是個逃兵,自私自利的逃兵。
逃避可恥但有用,将眼睛蒙住,再度步入婚姻的殿堂,她如願以償有了幸福的家庭,直到今天才品嘗到苦果。
與她相貌相似的女孩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嘴巴開開合合,一刀一刀将她淩遲。
“如果我成為了一個邋遢的、不修邊幅的、失敗的女性,你還會來找我嗎?還會和我面對面談話嗎?”
朱瑛無言以對,愧疚的潮水快将她淹沒了,而她的大女兒卻不肯遞給她一張木筏,反而掀起更猛烈的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