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迢路的小姑姑曾經是老村長家的“三兒媳”。
也正因此,黑漆漆的深夜裡,陳南伊見證了這個窯洞裡的太多渴望。
老村長生的四子一女,孫輩都是孫女。
沒辦法,老大雨天趕羊的時候摔死,隻留下兩個孫女,老二砍樹的時候砸到老二,是真的□□下的老二——也不是被人設計,純屬就是意外,找人說理都沒處說去的運氣不好,老三嘛,老三就是個鬼樣子,會打人、坐過牢、沒人嫁,那時候他婆娘還沒生老四,所以就買了一個媳婦,指望着生出個金孫兒來。
後來,婆娘發現他和老大媳婦的首尾,氣得早産,生下個病恹恹的老四就撒手而去,那老四他看了,活不活得過他不知道,卻是個癡傻呆蠢的,這樣的貨,生出的孫兒他也是指不了望的,他老劉家沒種了。
而老二媳婦,老二那個樣子,老婆偷人嘛,好歹沒偷出孩子,她就算老二的好老婆,隻有孫女他也沒話說的,至少是他家目前為止唯一“正常”的一對了。
至于老三,老三生的頭個也是女娃,要是能繼續的話,肯定能生出男娃的。可惜的是不久後,給老三買的媳婦被警察又帶走了,第一次的時候他帶着全村的人頂着,人沒被帶走,第二次的時候,大領導親自找他談了,那女人家又給了一大筆錢,夠再買好幾個的了,他才放手。
他也知道不對,可這世道就這樣子,強者為尊,蠅營狗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活法,高官也會買女人,隻不過票子耍得更花而已,誰也别說誰下賤。
老村長的渴望就在于她——是的,就是三兒子生下的被拍花子拐走的“他”。
三兒媳發動的那天有些寒冷,那樣的天氣,包在被窩裡睡是最巴适的了。
他和婆娘已經找人算過了,這是個男的,所以才會到了烏漆漆的寒冷淩晨,産婦的嚎叫雖然刺耳,但他們還是等在了外頭。
他還破天荒提着一網兜雞蛋在門口打轉,就等着慶祝他那有蛋的孫子......直到一聲嘹亮的啼哭劃破天際,問清楚了以後,他又提着那網兜回房了,在炕桌吧嗒吧嗒抽了幾口煙後,覺得沒甚意思,還浪費了時間!
力竭的婦人沒了聲響,外邊的媳婦們倒叽喳起來。
“唉,都說頭胎生女仔,次次都生女仔,她以後也是命苦.......”
“可不是嘛,她大嫂、二嫂,都生了那麼多個女兒也沒抱到一個帶把的,一連串那麼幾個,到時候都是送人的貨”
“咿,對了,村頭那個不是年前算過是生女仔的嗎?她是生男仔,怎麼現在反了過來,難道王胡子說的不準?”
“可别說了,都說懷孕的人不能面對面坐着,而且還是同樣月份的,不然孩子就換了......唉,誰叫她啥也不懂地去跟人坐在一起,白白丢了個兒子……”
“噓别說了别說了了,不然……”
聲音欲言又止,然後又漸漸遠去。
老村長睡之前都還在想着他的孫子,心心念念,他的好孫子怎麼就找不到家來投呢?
而老村長小女兒的渴望,則是那次她沒有去上過廁所該多好。
小小的年紀,穿過豬欄再去坑廁已經很是艱難了——饑腸辘辘的大頭豬聽到人的聲音會不由自主地前蹄搭欄,往前拱湊。
而去坑廁的路隻有小小一條,另一邊又是山下長坡,這種情況下,不是選擇被豬“親”,就是一不留神滾下去,簡直煎熬。
而進了坑廁又是另一種煎熬。
雖然對于平地旱廁來說,少了别人的圍觀和嬉鬧,但較為密閉的空間,臭的直讓人不禁掩鼻狂吐口水,而口水的味道簡直,如果不行的話,可以吐一點到手心,再聞,兩廂一混雜,再加點淡淡的中午吃過的食物本味,那就知道那種“美味”的煎熬。
而此行的難挨不止在于味,甚至在于目和感。
一腳踩上的的木闆口水滑膩,還有一些因為怕被濺到而歪屁股粘到木闆上的黃色固體——它可能也會因為下一個人歪的似乎不同而粘到另一個人的身體之上……而眼睛的感覺絕對是更難受了。
斑駁的蛛網,無聊挖開的碎洞,一邊散發着紙臭色髒的紅黃穢物,斑斑點點,不經意往下一看,更是讓人感到生理惡心的暗晦顔色錯雜——而這,竟然已經算很不錯了!
因為比起其他人上的旱廁來說——就是那種在平地上挖一個稍大的坑,然後在上面鋪上幾塊木闆,就可以蹲着上廁所的地方--當然,周圍還會有插着幾根矮樹樁,夾雜着幾塊破編織袋圍起來的矮“牆”——對比起那種廁所來說,在更深的坑廁裡至少她保留了三角區的隐私。
但自從三年前老村長小女兒那一次上過廁所後,她後來甯可被别人刺喇喇的眼神圍觀,也沒再回自己村裡唯一的坑廁裡上過廁所,并且無比渴望回到那一天——她甯可憋死也不會去上廁所。
那一天的天氣她也忘記如何,隻記得隐約有些太陽。
她經過艱難險阻到達坑廁的時候,那裡面還是一如既往的惡心。
她忽略一切蹲下用力,隻是臭味熏着,又擔心被其他黃色固體碰到或是坑底稀飯一樣的液體濺到很影響發揮,所以一根通暢的輸出有些艱難。
但這次很奇怪,她上了一根,還特意提高了屁股,卻沒有聽到聲響,她也沒多想,下意識地往下看了一眼。
隻那一眼,她就無比後悔,又驚又懼。
驚是是那一層密綠麻稀的半固體粘稠裡面,浮着一張人的臉,懼的是,那張臉好像是從午間就消失不見的小侄女的——就是三哥那個本來算命算出來應該是兒子的女兒。
她吓了一跳,局部收縮,緊張地把那根順暢的輸出夾斷了一下,還直直地掉在了那張臉上——多麼恐怖的感覺啊,她甚至可以感覺到那砸的一下,把底下那張臉眼裡的液體都打了出來。
“啊啊啊啊!”
忍不住尖叫起來的她被就在家裡煮飯的老娘沖過來打了一個趔趄,然後就是她老爹過來,兩人齊心協力找了塊木闆,在木闆上綁了兩塊重石頭,再将那個滿是污穢的身體的主人沉了下去……
後來的事也很明了了。
買來的三嫂因為孩子被拍花子的人拐走而傷心欲絕,其他人也隻是感歎一聲便又投入到勸抱金孫的行列當中。
隻有她,隻有她還記得那個小孩,記得那個原本香香甜甜的小孩,然後在每每午夜夢回的時候驚醒,無比怨恨為什麼那時候這種事要被自己碰上呢?
夢境的來回交織令睡眠中的陳南伊不禁眉頭深皺,但她還是想多了解一些情況而勉強力忍耐着。
直到她“看見”村裡一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對兒媳的渴望不成,便将那渴望實踐到小孫女身上,還食髓知味地渴望明天時,她終于忍不住從夢境中掙脫出來。
一起來,一轉身,她就趕緊往前爬了一步,吐在了炕床之下——事實上要不是這天真冷,她恨不得睡在車裡也不想沾染一點這窯洞的一切,其他人也是。
但不得不住的情況下,還是封秉雲和伊迢路緊急出去買好睡袋和一次性方便袋才好一些,反正他們是絕不想去外面上廁所的。
房屋是比較緊張的,就三個,且為了安全考慮,于是就按照老村長一家三個兒子的房間安排了過來,劉以澤和皮特一間,陳南伊和安南一間,封秉雲、徐浸海和伊迢路在最後。
陳南伊深夜的劇嘔聲将兩個房間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她想忍住,可偏偏眼淚都忍不住地也直往下掉,又如何忍得住呢?
“對不起……”,到最後隻剩幹嘔的人充滿愧疚。
她看别人嘔吐都看不了的,更别提床底下還一灘自己剛剛吐出來的東西,遑論他人。
“你吃壞肚子了嗎?我現在送你去醫院……”,劉以澤着急忙慌地就要開車。
陳南伊連忙制止,“不用,我是從沒有見過旱廁,才會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這麼一說,其他人倒是能夠理解——畢竟,他們也從沒見過,而且據說美國好像甚至連蹲廁都沒有的,那就更是少見了,如此“震撼”,倒也不奇。
見衆人露出了然的神色,陳南伊心念一動。
反正都睡不着了,幹脆速戰速決好,反正這破地方她是不想呆了。
“我不是嫌棄的意思”,陳南伊慌作解釋了一下,因為她的身份來抱怨或許會有另外一種貶低的意味,所以她很注意引導。
“我聽說這個坑廁是全村最豪華的廁所了——但很奇怪的一點是,村長家的小女兒,就那個現在已經算适婚年齡的女孩,她甯可在外面的旱廁被别的男人偷看嘲笑,也還是不在一家廁所裡上,你們不覺得奇怪嗎?我覺得那個地方可以查一查”
安南掩鼻皺眉道,“有什麼奇怪?那裡面那麼髒,正常人都不會想要進去吧!你隻是看了一眼都吐了”
“這倒是奇怪”,封秉雲卻很贊同,“以這個村子嫌貧愛富的風氣來說,就算那個坑廁比旱廁再不好,但它是獨一個,一般也會去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