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們都有在努力,都有為了突破自己、超越自己而咬牙堅持下去。排長你知道嗎,我們縣裡隻有兩個女兵名額,報名的時候負責人都覺得難以置信,但男的當兵他們就感覺很正常。來到了這裡,來到了女兵中隊,我以為大家都是一樣訓練,直到我聽說了獸營,刀尖上的刀尖,所以指導員跟我說了去獸營這事的時候,我隻有一個念頭,我也能做刀尖了。”
向羽沉默了片刻,“沒人說你們是拖油瓶。”
“但你們都這樣想的,不是嗎?”梁倩喉嚨一熱,感覺眼眶發澀,“我知道君子論迹不論心,論心無完人。你們隻是覺得女兵沒必要來獸營吃這個苦,沒必要來到一幫大牲…老爺們的地方當異類,你們的想法都是充滿善意的、充滿同情心的。”
在向羽的注視下,梁倩把喉嚨的那股酸勁給憋了回去。
她深深呼吸:“但你們或許沒有想過,這樣一個機會是烏雲努力申請下來的。烏雲是一個很驕傲又很倔強的人,她來到獸營隻想證明一件事,男兵可以的女兵照樣能行,為此她付出了一身大大小小十幾處傷,但她從來不喊疼,因為她知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沒人逼她來獸營,所以她不會也不敢,更沒資格叫苦,隻有晚上睡着了,在夢裡哭泣。”
“排長,我有時候很羨慕男的,就像加入獸營隻是你們的起跑線,而我和烏雲卻需要努力奔跑才能到達這标準,等好不容易站在這裡,卻發現男女身體上的先天差異,需要後天的雙倍努力才能夠的着,我有時候會産生自我懷疑,也許真的是我太差勁,可射擊訓練的時候,他們有的還不如我和烏雲。”
“我們好像陷入了困境,進不得,退不得,一旦離開了獸營,似乎就會給周圍人一個結論,看,女兵就是不如男兵,獸營隻有男兵才能通過訓練。”
“老實說,我勸烏雲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但終究是沒忍住,在心裡會偷偷反複咀嚼着令自己難受的目光。真奇怪,也許别人根本不在意,自己卻耿耿于懷,總拿别人的表現來懲罰自己,腦子裡臆想出各種糟糕最壞的局面,似乎潛意識裡就不會相信自己會成功,當我們拿着自己與别人比較的時候,已經是把自己放在低位了。”
“矛盾似乎是人類的天性使然,明知道前路會艱難坎坷,還是義無反顧地走到這條道上。”
就像她明明已經努力忍住,但淚意還是卷土重來,梁倩苦笑着,其實她又何嘗不是在午夜夢回的時候淚濕了枕頭,身體上的傷痛疲勞像針一樣無時無刻不紮着。
淚水如堤壩崩潰,奪眶而出,她咬緊牙關無聲地哭了。
向羽看着她流淚的眼睛,怔了怔,胸膛似有巨石重壓,沉甸甸的有點難受,異樣的情緒突然在心頭滋生,這樣的感覺是前所未有過的奇怪。
抿了抿唇,不擅長說軟話的他扭過頭,避開令人茫然的源頭。
“抱歉,打擾到你休息了。”梁倩努力扯了扯嘴角,試圖露出微笑,卻發現怎麼也笑不出來。
房間裡一瞬安靜了下來。
向羽腦子裡亂哄哄的,即便閉上眼,那雙泛着水光的眸子也揮之不去。
他并不是一個會與人交心的人,幼時的慘痛經曆使得他不愛言笑,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藏在心底默默承受着。
來到軍營裡,他認識了許多戰友,跟巴郎呆的時間最長,後面看着巴郎對烏雲的讨好勁,又讓他刹那恍惚,覺得自己頭一回見過巴郎的另一種性情,甚至會産生陌生感。
從來沒有人在他面前這麼直抒胸臆地表達,仿佛把真實的自己剖開出來擺在他面前,那般鮮活,就這麼直白的,一點點揉碎了往他懷裡塞,裝不下了,如同有什麼東西溢了出來。
是她的眼淚。
向羽下意識擡手,捂着胸膛那顆撲通撲通跳的心髒,那般快速,一股酸脹發澀的情感在腦海裡炸開,他卻恍恍迷離,不知所措。
前所未有、不曾發生過的情緒,他深深呼吸,努力想讓心跳恢複正常,不那麼快,仿佛要跳出胸膛。
咚、咚、咚……
向羽回頭,是空蕩蕩的房間,隻有風吹動白色窗紗動靜,細微得令人不易察覺。
他閉眼,怅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