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聲嘈雜,她卻好像什麼也聽不見了。
她肆意掃視着此人的眉眼,用目光刻畫他的身形。
盡管狼狽,折損,卻比石像要鮮活、精緻、溫熱數百倍。
她當然清楚這是兩個人,但這不妨礙她有些恍神。
她克制不住地伸出手去碰那人的臉,去撥順那些淩亂的發絲,不料對方竟突然睜開了眼。
莊絨兒沒有收回手。
就頂着那冰冷而渙散的目光摩挲他緊抿的唇,哪怕手抖得厲害。
男人勉強聚焦的目光盯着她,微微張了口,送出一道溫熱的喘息。
莊絨兒感覺被燙到整條胳膊都酥麻了,卻依然沒有收手,反而将指頭前伸。
隻是指腹下幹裂的觸感,與探入唇腔中的指尖所感受到的濡濕反差巨大,惹得她身形微微一頓,整個人像被點燃了一般體溫升高。
她陰暗而卑劣的心突然躁動起來,她明白自己買下奴隸可以做什麼了。
——做她的伴侶。
将荊淮複生是她的執念,她依然會這樣做。
但複生的荊淮不屬于她。
他們之間甚至并未說過幾句話。
莊絨兒單方面的愛慕瘋長。
而現在不一樣了,她竟然可以将這愛慕投放。
她擁有了一個那麼像他的替身,可以為她肆意亵.玩。
她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說:“你,你叫阿淮。”
被命名為阿淮的男人靜靜地看着她的方向,目光混沌,輕蹙着眉,用舌尖抵住莊絨兒的手指,或許是想将這外物驅逐出去。
隻是他力氣盡失,小小的反抗更像是舔吻。
莊絨兒臉上浮現一抹淺淡的紅暈,她飛速地抽出指尖,把手向身後一握。
從她的乾坤袋中鑽出來一條小蛇,爬上桌子用蛇尾盤住茶盞,穩當而迅速地将茶盞遞到莊絨兒手中。
這是她先前用過的茶盞,水痕還留在杯沿。
金籠的鎖虛虛地扣在門上,莊絨兒看了一眼,将籠子打開,沒有把阿淮帶出來,而是自己握着茶盞鑽了進去。
隻能容納一個人的籠子瞬間變得擁擠。
莊絨兒小心地将阿淮撐起抱住,讓阿淮的頭靠在她肩膀上,茶盞送到他唇下,喂他喝水。
她專心得像在照顧兒時心愛的布娃娃。
阿淮沒有靈脈,隻是一個重傷的普通人,饑渴驅使他本能地就着莊絨兒的手去飲那些水液。
有水珠順着他的下巴落下,打濕了他胸前揉散的衣襟。
莊絨兒目不斜視,手中拿過一枚丹藥送入阿淮口中,輕輕捏着他的下巴,以茶水送服。
荊淮從不會這麼狼狽的。
哪怕他于古戰場中身死風化,一手撐劍單膝跪地,仍舊滿是輕狂恣意,不見半點落魄難堪。
她這樣想着,拿出手帕溫柔地擦去阿淮臉上的血漬。
都忘記了,她分明可以掐幾個淨身決來解決懷中人的狼狽。
阿淮吞下丹藥,意識越發迷離。
“……我、認識、你?”他用氣音艱難發問,竭力偏過頭想看着莊絨兒,可兩人離得太近,他微微動作額頭便貼上她的脖頸。
阿淮不再動。
他大抵是失去了記憶。
意識的最初始,他整個人倒在一片不知名的叢林中,他爬起來走了很久,直到遇到一些人。
這些人為他的外表驚歎,而後使用法術困住他,關押他,運送他,轉手他。
像在對待一件物品。
他不喜歡那些人貪婪的目光,輕蔑的言語,粗暴且充滿惡意的對待。
他想持劍捅穿那些人注視他的眼睛,挑斷他們的手筋,折碎他們的骨頭。
可是,開什麼玩笑呢,一同被關押的奴隸好心勸阻他,說他是個沒有靈脈的普通人,難抗修士一擊。
不如安分待着,少吃些苦,靠一副皮囊賣出個好價錢,雖做不成爐鼎,但多的是女修願意為他花錢。
他沉默不語,在被困的當夜戴着用以捆住他的鎖鍊,勒死了看守他的那名修士。
雖然這之後就立刻被人發現,被打得奄奄一息,被灌下吊命的軟骨藥粉。
可他不後悔。
每一個能動的瞬間,他依然會計劃着殺人。
後來又成功了一次。
他用計引得背他走的修士摔死在亂石堆上。
那些人發現後既怒又驚,想直接殺了他,最終隐忍着沒有動手,但誰都不願意再來負責帶他。
他的脖子上被栓了繩索,在地上拖行了一夜。
就這樣途經鬼市街口時,他被一個戴着面具的人買了下來,因為原本的賣家迫不及待想将他出手,隻賣了極少的價錢。
他對金錢沒有概念,卻也覺得那數字絕不足以與他相配。
他心中隻覺得可笑。
“……真是長了副吓死人的模樣,讓某些人見到了,隻怕天下都要大亂了。”那買下他的面具人笑着說,“啊呀,瞧這一身傷,那捉人的怎地這般暴殄天物?”
那之後,他被送進了金籠,因傷重不愈,滴水未進,意識鮮少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