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莫名地安心下來。
或許是靈力被封讓她這具肉.體凡軀也感覺到了疲乏,她挨在阿淮身邊,聽着他極淺的呼吸聲,陷入了睡眠。
她做了一個夢。
夢到那年,她為了練習馭蟲之術,将自己的靈識引到蝴蝶上。
變成蝴蝶的她,在某個竹林裡見了荊淮第一面。
鬼姥常跟她說,那些穿得白衣飄飄的正道中人最是道貌岸然,沒有必要結交。
修為平平的可以直接無視,如果不慎遇到了看上去就很厲害的,還要趕緊逃,不然很容易被那些死腦筋的人一棒子打死視作妖女,而後進行蠻不講理的攻擊。
莊絨兒聽了後,一邊想着可惡的正道中人真是莫名其妙啊,一邊将鬼姥的話奉為圭臬,發誓絕不多看白衣少俠一眼。
那天是她第一次“破戒”。
千目林中的瘴氣濃重,她學藝不精,在其中穿行很受影響,沒過多久竟然就飛不動了。
歇在竹葉身上喘息時,竟引來了竹妖的窺伺。
妖有了靈識後隻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如同人類一樣修煉,卻會比人修煉得更艱難也更緩慢。
另一種,是靠奪取其餘生靈的靈氣為自己所用而徹底堕為妖魔,嗜殺狠戾,修為越高就越棘手。
竹妖很顯然是第二種。
莊絨兒心裡想着,她對抗不了竹妖,反正隻要在關鍵時刻掐斷神識就好了。
哪怕竹妖把蝴蝶吃了,她也不會受到什麼傷害,頂多因為過早結束馭蟲而被鬼姥訓斥一頓。
因此她怠惰地停在原地未動。
等竹妖放出的沖着她而來的侵蝕性妖霧被一把長劍劈散在面前時,她甚至都完全沒有反應過來。
比起被救了一命後該生出的感激之情,她更多感受到的是驚吓。
三五個白衣少俠出現在這千目林中,他們為斬殺吃人的竹妖而來,卻将莊絨兒化作的蝴蝶吓了一跳。
凜凜的劍氣距離她隻有不足半指的距離,伴生的風打在翅膀上,卻一點也不疼,反而帶過來一陣刺破瘴氣、清冽好聞的味道。
莊絨兒定在竹葉上,如同一片蝶形的剪紙,一動不動。
她明知道自己應該飛走,卻仍然悄悄地看着那幾個人布下陣法祛除瘴氣,并将竹妖捉住就地正法。
為首那名盲眼蒙紗的劍修極為俊美,她從沒見過有人出劍的動作會這樣行雲流水的好看。
他的修為也比她見過的那些人都要高,深不可測。
就是他用一道劍氣在侵蝕妖霧中救下了她——救下了一隻微不足道的蝴蝶。
其餘幾人喚他名字,叫他“荊淮師兄”,嬉鬧着瓜分起竹妖的資源,因為完成了任務而歡天喜地,洋溢着屬于少年人的活力意氣。
而他收了劍靜靜地站在一旁,并不上前,隻輕輕倚着修竹,任由漏過竹葉的殘陽打在身上,在他身上映照出一層暖融融的光。
莊絨兒大膽地飛過去,在他身旁徘徊了很久,才敢輕輕落到人的胸口上。
她想,她隻是一隻蝴蝶,白衣少俠應當不會像鬼姥說的那樣偏要揍她一頓。
可是那隻手擡起來靠近她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的緊張,緊張得翅膀也顫抖起來——直到他用指尖輕輕地将她接到手上。
她的全身都随之放松了,靈識一張一弛間,影響得她的本體都感覺到一陣舒緩的酥麻。
明明他的眼睛被紗帛完全覆蓋,她卻覺得他在看着她,看着她笑。
她點在他的指尖上不願意離開,滿腦子想的都是——他笑起來真溫柔啊。
……
“醒醒。”
莊絨兒睜開眼睛,面前是夢中朝思暮想的那張臉。
離得很近,他坐起來傾身而下,垂落的發絲和她的發絲也交纏在一起。
隻是此刻那張臉上沒有笑意,隻有一些敏銳的洞悉。
阿淮将她喚醒,嚴肅地指了指頭頂的方向。
一覺睡過去已經到了後半夜,此刻風沙止住,靜谧非常。
于是上方有人行走的腳步聲格外清晰,伴着女子似有若無的抽泣。
莊絨兒驟然清醒,順便一巴掌拍醒在身邊正盤起來酣睡的小蛇。
角落裡無橫聽見巴掌聲,也才悄然睜開了眼睛。
阿淮竟是他們之中最先察覺到危險的那一個。
“官人……”女子在他們頭頂上來回踱步,幽怨哀訴,“官人,為何躲着奴家?”
莊絨兒身體繃緊,同時捏住了阿淮的手腕,好像在試圖安撫。
然而她不知道此刻她面色發白,看上去才是需要安撫的那一個。
“沙鬼。”
她用氣音低聲言明這深夜動靜的來源。
沙鬼是在大漠中吞沙而死的冤鬼,會出現在此地,說明那日唱寶會中有人一語成谶,惡鬼盤當真被人拿來驅使了,還嫌場面不夠亂。
以被反噬為代價,也要召喚幽冥鬼物,還特意召來貼切的沙鬼在城外遊巡,是想專門除掉可能流落在城外的修士嗎?
莊絨兒别的不怕,确實怕鬼。
原因無他,攻擊力強的體術劍術她全不精通,而蠱術短闆明顯——人會吃她的蠱蟲,鬼卻不會。
有靈力時,尚且覺得鬼物陰邪,如今靈力被封,她更感到後背發毛。
一雙溫熱的手輕輕抵在她的後背上,莊絨兒身體一顫,扭頭望着阿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