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毫不懷疑,荊淮就像救下一隻渺小蝴蝶一樣,也曾經救下過一個沙鬼。
他有一顆最為剔透的玲珑之心,向來願意施以援手,隻要對方足夠無辜,且足夠痛苦。
她有幸體會過幾次,可她不是什麼特殊的存在,她隻是被荊淮救過的萬千生靈中普普通通的一個。
莊絨兒面無表情,整個人都微微地抖了起來。
沙鬼還會以沙鬼的面目出現在這裡,是因為她将荊淮的好意辜負。
無論是為她把身上的道法去除,使她擺脫控制,重歸幽冥輪回,還是助她逃過魂飛魄散的一擊,施加往生咒消散執念,荊淮都絕對如她所言的那樣,“救她渡她”過。
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還可以,對荊淮生出怨恨?
百年……難道她不知道,百年前,荊淮已經為天下蒼生而死,身殁魂消?
阿淮敏銳地感覺到身邊的人不對勁。
她不再屏息,而是有些緩慢地喘息着,身體在顫抖,但那顫抖好像不是出于恐懼。
他隻猶豫了一瞬,立刻也開口呼吸,并脫身離開了莊絨兒,朝另一頭的位置滾去。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沙鬼的目标是他。
他有意将危險引開,沙鬼也果真現出身形,癡纏地追他而來,卻見莊絨兒突然神色冷冷地站起了身。
她一把拿起地上的桃木劍,這是小紙人先前置辦的孩童的玩意兒。
粗略的劍形,四處都是圓鈍的,沒有一點危險性,哪怕它是由鬼物不喜的桃木所制,也不可能讓沙鬼感到半分威脅。
可空氣中開始彌漫血腥味的那一刻,沙鬼的神經卻立馬繃緊了,然而她低伏在阿淮腿邊,貪婪地不願躲開,還試圖伸出手,染指那具朝思暮想的軀殼主人。
血腥味來自莊絨兒手臂上的一道新鮮的傷口,她将手臂舉起,懸于劍上,那些流出的血正将桃木滾得濕熱而粘稠。
就在沙鬼摸到阿淮的同時,那把潤了血的劍也疾刺而來,直直插向她的手。
圓滑的劍尖本不該造成什麼傷害,然而它卻是直接把那雙手穿透,輕輕地抵在了阿淮的腿骨上。
沙鬼痛呼一聲斷手飛身向後,捂着那隻被廢掉的手,終于肯正視莊絨兒,露出了驚疑和畏懼的神情,反複嗅聞。
莊絨兒看着阿淮衣服上的褶皺蹙了蹙眉,重新拔劍,刺向沙鬼的腰腹。
沙鬼欲躲,然而地洞中并不寬敞,那把極度危險的劍緊咬着她不放,才一兩秒便再被擊中。
她的口中發出一聲凄厲的叫喊,撲在地上,被刺中的傷口周圍出現了蔓延開來的燒灼痕迹。
“官人,官人救我……”她仍在以越發微弱的力氣嚎叫着莊絨兒最厭煩的話。
地洞的入口處開始現出幾縷微薄的晨光。
沙鬼在地上翻滾掙紮了片刻,隐去在流沙中,隻留下地上的一灘黑泥般的髒污。
莊絨兒手掌松開,任憑那把劍直接摔落下去。
她靜默着,于原地偏過頭來,俯視着試圖站起來但腿部似乎有傷而略顯吃力的阿淮,就那樣看了幾秒後才走了過去,跪坐在他身邊,把他按了回去,在他面前伸出了鮮血淋漓的手臂。
血珠順着她的瑩白的手腕流下去,滴在阿淮身前的衣服上。
“給我舔。”她緩緩地說,“把這血都給我舔幹淨。”
“……”
阿淮的視線在她傷口處停留了一瞬,垂下睫毛抿了抿唇,表情她看不明。
她于是把手臂上揚,如同之前喂水那般,把傷口貼到阿淮唇邊,不足一指節的距離。
熱意和血氣都拂面而來,阿淮卻出神地注意到了那條在濕潤血腥的沙土地上狂絞的白蛇。
它正纏着地上的桃木劍的前端,偶爾用蛇信子舔舐着紅色的沙粒,蛇身不斷弓起絞緊,興奮而癡迷。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動了動,把目光定回到莊絨兒平靜的臉上。
“我為你包紮。”他低聲道,輕輕地扶住了莊絨兒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