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他當真在鬧脾氣,想讓她去尋他哄他不成?
莊絨兒從前也見過一些道侶相處。
那些人把他們彼此不穩定的情緒稱作是愛情。
從而你進我退,你逃我追,拉拉扯扯,黏黏糊糊。
倘若她真把阿淮的情緒看中起來,不惜露面哄他,隻怕他會越發恃寵而驕。
她……她是不可能管他的。
情緒不穩定,那就自我消化。
他到底不是荊淮。
莊絨兒的意識回歸本體,眼睛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
她繼續盯着燭火,不一會兒忽然擡手将之揮滅了。
屋子裡霎時間沒有半分光源,誰也看不到席間倚坐的女子又擺出了馭蟲的姿勢,默默閉上了眼。
——她隻是怕阿淮會一個人走到催寰谷的外圍罷了。
對,沒錯,就是這樣……起碼找到他,确認他在哪裡,不會出什麼危險。
她并不是去找他示好的,更不會允許他因此就能用刀了。
反正,阿淮根本不知道他房裡常常突兀死掉又離奇冒出、日日除不盡的蜘蛛是她。
除了第一天她因為阿淮在灰塵上寫字而主動現身在他眼皮底下搞破壞,此後他好像從來都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大抵沒有靈力的凡人就是如此,對隐蔽在暗處的注視不會有額外的感知。
從而,他更不會聯想到某個在雨夜中撲朔着翅膀尋覓他的蝴蝶身上,承托着她的意識。
莊絨兒這般想到。
……
天河之水傾瀉而下,落到人間,化成無盡的雨。
黑沉沉的天幕中,偶爾會劃過一道璀璨的閃電,卻久久聽不到雷聲,仿佛上天也在壓抑着些什麼。
桃林中孤立的男子衣袍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合着他的身體。
這本該是有些狼狽的一幕,卻因為他過于出衆的身姿與相貌,而增添了不少沉郁的靜美。
阿淮感覺胸口中有一些沸騰着的東西,它們尋不到出路,他隻有撿起木枝,像在和某些無形之物做對抗,才能勉強控制住一些泛濫的思潮。
光看那行雲流水的劍招,仍帶着一股淡然的飄逸感,似乎體會不到舞劍之人自身的消沉。
但分明有什麼是不一樣的,那樹枝再次如流光一般揮出,劍氣綿長,一道疾風仿佛從他指尖吹起,帶動四周的桃花飄揚,雨水也随之翻滾。
木枝好像承受不住這等迅疾的出劍走勢,自中間開裂,但并未從中折斷,尖端仍指向着桃木的方向。
——他的劍招比白日時要淩厲得多,也危險得多。
真是奇怪。
被“劍尖”抵着的地方,栖息着一隻蝴蝶。
那隻是一隻最為常見的草地白蝶,翅膀為純白色,邊緣有黑色斑點。
蝴蝶的翅膀相當脆弱,被雨水打濕後幾乎無法支撐它們繼續飛行。
而且雨夜的溫度對它們而言也實在過低,這絕不是一個适宜活動的時段。
可這隻草地白蝶就這樣傻傻地暴露在雨中,它栖息的位置甚至不能承受到樹冠的蔭蔽。
阿淮保持着出劍的姿勢未動,他隻是眸光微閃,凝視着蝴蝶。
然後,他就看到蝴蝶緩慢地撲閃着翅膀,搖搖晃晃地飛來他的身邊。
停在他手持的木枝上。
……
繼續向前,輕輕落到他的手背上。
……
斷斷續續地移動,停駐在他胸口上。
短短一段路程,蝴蝶猶豫踟蹰地花了半分鐘走完。
但正式落下後,它似乎就不肯再移動了。
“……”
這确實是一隻與衆不同的蝴蝶。
阿淮相信它似乎具備有一些魔力。
堵在他胸口的無形之物好像被它的一次降落打開了缺口,很快松散出去,被雨珠溶解。
原本堆積着它們的地方則被撐開,重新盈滿另一種柔軟的動容。
他的唇角很淺淡地勾起了一點,但毫秒間又平複回去。
他隻是松開手中的木枝,移動到胸前,讓手掌遮在蝴蝶的上方,為它擋去沉重的雨幕。
他想。
他可以用劍。
用劍……也沒什麼不好。
他會練好的,比任何人,都更好。
……
後半夜的時候雨才停下。
第二天打開房門,還能看到院子裡濕潤的地面,雨迹未幹。
空氣中帶着清新的泥土味道,天地被一場漫長的水洗刷新了面貌,院中的草木似乎也更加鮮活。
“……”
阿淮推門而出的身形微頓。
門口,他的腳下,多出了一些東西,不止一件。
有一個幹癟的乾坤袋、一張被折起來的字條、一柄通體流銀的寶劍……還有,一把散發着淡青色光輝的長刀。
寶劍與長刀正是昨日在樓閣中見過的那兩把。
莊絨兒把它們悄聲送到了他的門外。
阿淮視線定在長刀上出神地看了好幾秒,長睫輕顫,半晌才緩緩拾起乾坤袋上放着的信紙,将之打開。
字迹是出乎意料的娟秀,而語氣是意想之中的果決,哪怕沒有署名,也知曉是出自何人之手——
“明日正午,随我出發去星羅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