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被她留在亭外的棧道上,她腳下踩着一雙舒适的一次性拖鞋,長長的魚尾裙擺挂在臂彎裡,以防止走路絆倒。
她倚在湖心亭的廊柱旁,掌心裡藏着一塊從婚禮擺台上順走的小餅幹,她一邊吃餅幹,一邊把掰碎的餅幹扔進湖水裡,水中小魚遊動,争先恐後地搶食。
“王先生,”她側頭看向他,語氣不疾不徐,“老爺子怎麼樣了?”
“還好,他就是看到我結婚太開心了,情緒有些激動,護士給他打了鎮定劑,已經送回療養院了。”新郎官一邊說着,一邊走到新娘身旁,鼓起勇氣擡起手臂想要攬住她纖細的腰肢,但沒想到的是,女人卻向旁邊邁了一大步,用動作拒絕了他。
“小顔,你怎麼……”
“王先生,你是不是入戲太深了?”新娘明豔動人的臉上不見一絲笑意,隻有公事公辦的冷漠,“需要我提醒你嗎?咱們是簽了合同的雇傭關系,我隻是你雇來的演員,以完成老爺子臨終前看到你結婚的願望,幫你拿到遺産。”
——沒錯,在場的所有賓客乃至親屬們都不知道,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假婚禮!王老爺子在神智清醒時曾讓律師留下遺囑,除非孫子結婚,否則一毛錢也别想從他這裡繼承。為此,新郎官才會委托她扮演未婚妻,上演了這出好戲。
“另外,合同上清楚寫明了,婚禮上不會有超過擁抱、牽手程度的肢體接觸,你不要告訴我,剛才司儀的那番話是現場發揮,你完全不知情?”
新郎被點破龌龊心思,口不擇言:“我、我花了錢的!親一下又怎麼了?”
“是不會怎麼樣。”女人微微一笑,刹那間如春花綻放。與此同時,她的手指收緊,原本藏在掌心的餅幹頃刻間碾碎成粉末,窸窸窣窣落在湖中。她一雙笑眼撇向新郎的雙腿之間,語氣輕巧至極,“我就當被狗咬了一下。”
“顔!玉!琢!!”新郎惱羞成怒,“你說話一定要這麼難聽嗎?為了鋪墊這場婚禮,你陪我見家長、陪我拍婚紗照、還錄了求婚視頻,前前後後也相處了好幾個月了!難道你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嗎?”
“感情?”顔玉琢輕輕歪了歪頭,原本盤在頭頂的發絲散落了一縷垂在臉畔,更襯得她風情萬種,顧盼間眸光潋滟。
她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無名指上,閃閃發光的假婚戒還是那樣奪目刺眼。
隻不過,假的畢竟是假的。再怎麼光鮮亮麗,也不過是糊弄人的玩意,若她這個當局者也被假鑽石沖昏頭腦的話,那她就不是顔玉琢了。
“抱歉,王先生。”
顔玉琢取下右手的鑽戒,慢條斯理地端詳了一陣子,然後指尖一松——那枚閃閃發光的假戒指,就在男人驚訝的目光中,噗通一聲掉入湖水中,淹沒在魚腹之下。
“——不要和我談感情,談感情傷錢。”
……
“原來這就是小顔姐的傳奇故事啊,真不愧是咱們公司的金牌員工,應對這種腦殘雇主也這麼霸氣!!”
茶水間裡,挂着實習生工牌的小姑娘滿眼星星,纏着另一位前輩問個不停:“不過我有一點不太明白,我聽說小顔姐是重點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咱們這份工作幾乎沒什麼門檻要求,以她的能力去找份正式工作不好嗎?總比現在東奔西跑要強吧。”
聽到實習生的問題,前輩聳聳肩膀:“這誰知道呢?不過我倒是聽過幾個傳言……”
“什麼傳言?”
前輩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才壓低聲音開口:“有人說,顔玉琢欠了大筆外債,所以嗜财如命。這份工作來錢快,她接活兒時從來不挑工作,每天都排得滿滿的。”
實習生懵懵懂懂:“欠債?怎麼會欠債?”
“那誰知道呢。”前輩兩手一攤,很不負責的說,“這世界上缺錢的人都有相似的故事:破産的爸,虛榮的媽,賭博的哥哥,重病的妹妹,還有破碎的她……”
在一家公司裡,傳播最快的永遠是八卦。
茶水間裡,前輩嘀嘀咕咕地向實習生分享他聽過的小道消息,直到身後一道不起眼的隐藏門被推開。
女人打了個淺淺的哈欠走出内層的休息間,她未施粉黛,一頭青絲用發夾抓住,明明動作慵懶随意,可卻讓人忍不住用目光追随她。
在她出現的那一刻,茶水間内的兩人同時噤聲。
——糟了,他們談論的話題人物居然就在一牆之隔的休息室!也不知道這裡的隔音怎麼樣,她不會都聽到了吧?
“顔……小顔姐好。”實習生吓得趕忙立正。
顔玉琢揉着眼睛走向咖啡機,可能因為剛睡醒吧,她搗鼓了一陣有些搗鼓不明白。實習生趕快走上前幫她,結果發現是咖啡機的豆子恰好用盡。
“小顔姐,要不、要不你喝我的吧?我杯子剛洗過!”實習生狗腿地送上自己的杯子。
顔玉琢接過來看了看,唔,馬克杯上印着一隻卡通貓咪,貓咪臉上寫滿了好奇心。
實習生小心翼翼又不好意思地問:“是不是太幼稚了?”
“不幼稚。”顔玉琢個子高挑,即使穿着平底鞋身高也超過一米七。她略略彎下腰,随手把女孩鬓角的碎發挽在耳後,又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頭頂,“挺适合你的。”
實習生的臉一下紅了。
她現在終于理解,為什麼那個假新郎會死纏打爛,妄圖和顔玉琢假戲真做了。
要是她的話,要是她的話……
見顔玉琢沒提起剛才的事情,茶水間内的另一人也故作自然地和她攀談:“小顔,沒想到你今天居然在公司,最近好久沒見到你了。”
“确實好久沒來公司了。”誰想到顔玉琢擡了擡眉,笑盈盈道,“畢竟我每天都沉迷工作,要給我破産的爸虛榮的媽賭博的哥哥重病的妹妹攢錢還債呢。”
“……”糟了,看來還是讓她都聽到了。
就在此時,顔玉琢口袋裡的手機忽然傳來幾聲輕響,這提示音對于茶水間裡的三人來說都非常熟悉。
顔玉琢放下手裡的貓咪咖啡杯,修長秀美的指尖劃了劃屏幕,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看來老闆也可憐我,想讓我早點還清欠款呢,”她揚了揚手機,說,“看,我現在有了三單工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