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而是他。
阿朝被抛在亂軍當中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年齡隻有五六歲,他有意識的時候,天色黢黑,周圍橫七豎八全是橫死的平民屍體,離自己最近的則是穿着父母衣裳的無頭屍身,從頸項裡流出來的血已經幹透了。
旁邊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小孩扭頭望去,便看見一個人蹲在屍體旁,狼吞虎咽地往嘴裡塞模糊的血肉。
小孩又回過頭來,凝望夜空裡的星星,心頭一點也沒有害怕的情緒,隻是若有所思地想着:原來如此,世界上還有這種活法……
鏡中畫面一轉,阿朝已經換上了新的皮囊,女人皮囊容貌姣好,但此刻頭上臉上都是血,自己站在漆黑的密室中,蘸着血,一筆筆在牆上畫下惑亂心智的經文。
鏡面的角度再次一變,這一回阿朝眼前立着一個神色冷淡的女子,她穿着純白色的和服,一臉冷淡地對自己說這裡有她就夠了。
女子身後的門匾上寫着萬世極樂教。
自己平白又湧出與當時一模一樣的無奈情緒,那面鏡子似乎仍不甚滿意,又徑自往上傾了一傾。
這一次阿朝站在路燈下,看那個正伏在屍體上進食的男子。
對方似乎察覺到自己的注視,後背僵了一僵,緊接着回頭望過來——那雙眼睛冷漠冰冷,毫無感情,淡紅的瞳眸在燈光下近似赤紅,這是一雙比起人類更像是昆蟲會擁有的眼睛,那裡面蘊含着【血】,蘊含着【惡】,蘊含着所有切合終結的道——
自己在惡鬼的注視下渾身顫栗,一路沉淪,不,這已經不是自己的情緒了,這是——
鏡子後面的青年伸出一隻手,點在阿朝額頭上,女人慢慢往後倒在操作台上,合上眼睛睡着了。
蘇元曜呼出一口氣,又咽了咽口水,這才慢慢穩住自己情不自禁急促起來的呼吸和心跳。
太有感覺了,他這樣想到,少爺比以前成熟了不少啊,師父最後選他來當丹藥,還真是英明之至。
不過,頂着女人皮囊的家夥腦子裡更關鍵的信息卻看不到,詢問誰是将他引入心魔道的老師,或是如今的宗門在哪裡這種問題,反饋都是一片模糊,應當是被人做了手腳。
蘇元曜想了想,手指上又浮起來一點青光,他點上女子眉心,看着女人的表情漸漸松弛下來。
“在釣出真正的魚之前,就當做沒有見過我,”青年的神情緩了緩,又笑起來,“小師弟。”
修士将周圍用具統統歸位,收拾停當,這才拂袖,轉身出了房門,門口多了一隻死去多時的老鼠,他看見它,便用腳把它劃拉到一邊去。
這身打扮确實不太方便,還會被奇奇怪怪的家夥盯上,青年一邊這樣思索,一邊調整道袍的模樣,式樣參考他在商場裡看見的衣衫樣式,以及那些學生身上的制服。
寬袍大袖陡然縮水,内襯成了流行的英式襯衫,外面則是褐色條紋的羽織,臉上架着一副透光鏡片,就連頭發都縮短到了合适的長度,現在的青年混在人群中,俨然是個既跟得上時代潮流、又毫不突兀的正經學生了。
蘇元曜又回頭看了一眼,這才走到玄關,打算開門,但立即,他又想起了什麼,幾步走到鞋帽架前,在滿是硬币的盤子裡劃拉來劃拉去。
還算有一點錢…他評估道,考慮到屋主已經進了自己肚子,所以青年也就毫不客氣,将盤子傾過來,硬币嘩啦啦倒進了自己口袋。
接下來就去買那個叫“巧克力”的棕色點心吧,蘇元曜美滋滋地想,靈網上不是沒有這些雜七雜八的事物,但賣主常常跟他相隔好幾個大千世界,飛劍過來的快遞費比貨物本身的價格都要高,他們是沒有多餘的靈石花在這上面的。
門口似乎有窸窸窣窣的動靜,蘇元曜凝神聽了一會兒,嘴角勾起來。
阿朝悠悠醒轉。
從老鼠轉移進來的時候出了岔子嗎,怎麼腦袋暈乎乎的,她皺了皺眉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一枚精緻的腕表正拴在女子纖細的手腕上,時針安靜擺動。
阿朝露出滿意的笑容。
這一具皮囊她謀劃已久,自己着實是費了一番功夫,才引誘這個女人晚上打扮停當,又來到淺草公園,最終教她被這個連環殺人鬼順利吃掉。
現在阿朝才是那個被月彥社長器重的海外高材生櫻井,在鬼之始祖的公司待久了,櫻井這女人竟然還想開了自己,雖然戴眼鏡,但面容細看也不是不美,他不介意讓鬼來替自己下這個手,況且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這麼多年來阿朝都很刻意地保持了同一套行為習慣,鬼舞辻無慘愣是什麼都沒看出來,大約覺得人類隻是蝼蟻吧。
阿朝不禁笑起來,撫摸着嘴角暗自思索,目前這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狀況教他滿意極了。
幾個穿着背後繡着“殺”字的黑色制服、手裡按着武士刀的少年們蹲在巷口。
“該進去了吧?村田!鬼帶着那個人類進去好一會兒了,再不進去就來不及了!”排在第二位的少年頭發毛毛糙糙,性格急躁。
“可是,”被稱為村田的少年打頭陣,手裡扣着刀柄,仍然舉棋不定,“一點動靜都聽不到……”
站在兩人身後的少年粗發硬眉,舉手投足裡都帶着一點刻意避免與同伴親近的抵觸心态,第二個少年顯然對他不滿,回過頭瞪了他一眼,才又轉過頭,繼續看眼前閉合的推門。
“我說,不準對同伴露出那副表情,狯嶽的隊伍上個月人才死完,就剩他一個了!”村田小聲訓斥身後的隊友,少年扁扁嘴,剛要出聲反駁——
“哇!”身後的巷子裡,有人發出了巨大的喊聲。
這支鬼殺隊立即人仰馬翻,三個少年在地上疊成了羅漢。
是、是敵襲嗎,村田暈頭轉向,他把頭從同伴大腿底下抽出來,迷迷糊糊看見剛剛跟着那隻鬼進去的人類青年彎腰,笑吟吟地打量他們幾個。
他改換了裝束,但仍然很俊美,村田記得他的臉。
“裡面那個鬼被我收拾掉了哦!”青年神情自若,語氣輕快,“連地獄都沒得下,包魂飛魄散的!”
然後他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三個少年面面相觑。
“…咱們去看看吧?”村田提議。
屋内安安靜靜,隻在走廊上有一小堆聚在一起的灰燼。
“你怎麼看?”同樣使用水之呼吸的隊員詢問經驗更長的前輩。
村田拈起一撮,放在鼻間聞了聞:“的确有鬼的氣息。”
“那家夥是誰啊?”他的後輩看向門外,神色狐疑。
村田歎了口氣:“不知道,但要是任務都像這樣就好了……”
使用雷之呼吸的鬼殺隊隊員一語不發,隻抱着日輪刀跟在兩人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