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甯哦了長長一聲:“星君為解卍象圖而來,如今改性子了,還是改官職了?”
司命星君不答,蒼甯調笑道:“我剛剛夢遊歸來,錯過了你們的争鬥,但想來也沒什麼能看的。早就聽聞你曾與花神相戀,我與花神殘魂相談甚歡,她念我助我,如此看來,你配不上她啊。”
“區區一抹殘魂,也敢冒充她的名字,”司命星君眉目一凜,“蒼甯,你莫要胡說!”
“她說你陷入卍象圖中,無可自拔,偷偷寫命冊,企圖改變幻夢。看來她說的一件不差。你創寫出這卍象圖中步步生蓮的花神,追逐一個虛幻的影子,在夢裡将所有命冊記錄全部燒盡……這每一樁都是應當寫在神機庭的罪過。”
司命星君愣了愣,忽而大笑起來:“蒼甯,論及罪過,你才是被寫在神機庭罪昭上的人!你被天帝扒光羽毛淪進鬼界,落入鎮神塔,輪轉夢境近百回,做着重回神位的夢,幻夢和現實是截然相反的,我可憐你!可是蒼甯——”
他神色張揚,額間青筋勃動:“夢裡有什麼不好?這裡你不是那個神界厭棄的鬼王,沒有罪過,你也不必因為沒有挽救回李漱而後悔,因為過度敏感而感到痛苦!在這裡你擁有曾經的神位,每位神明都對你恭恭敬敬,你潇灑自由,連天上尊者都願意成為你的替死鬼——這裡有什麼不好?”
過多的信息量讓蒼甯沉默不言。
她餘光瞥到晏長書,看見他嘴角仍有落下的血。
她穩住心神,笑道:
“星君,我和你非同道中人。我從來沒有主動留在卍象圖中。天帝在規則之中将我摒棄為鬼,并非我所求。你的成神之道比我糟糕多了。”
蒼甯不為所動,司命星君微微一笑:“那便不必再說了。”
隻需要殺死幻夢之中的鬼王,就能夠将這場夢繼續下去,甚至可以按照他在夢裡所寫的命冊軌迹行走!
這樣一來,這個世界也是真正的,真實的世界——他的世界!
司命星君的劍距離晏長書脖頸毫厘之間,世界忽然變得很慢。
一切就像慢動作。
熟悉的赤青色如火焰般鋪張開,進入蒼甯的雙眸中,刹那間,蒼甯雙目一燒,垂頭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眼中流下的血模糊了她的視線。
可視力無礙,身體裡的力量正在熾熱灼燒,她從未有一刻覺得自己充滿無上力量。
她從沾滿血的指間看向晏長書,他蒼白得不染塵埃。
【殺了我們。就是現在。】
她腦中出現了晏長書的聲音,平和而冷靜,遙遙在天際般。
【那你呢?】
司命星君的長劍破開了他脖頸的肌膚,髒污的血吞噬他潔淨的肌膚。
【那你呢?晏長書!】
司命星君即将斬斷他的腦袋。
【我不會死。】
來不及了,就要來不及了。
耳聽無動靜,蒼甯咬牙,翻手拔刀而起。
神刀出,一道比肩天地的刀痕出現在空中,山海中靜默一瞬,為之顫動。
天,漏了一個巨大的口子!
刺眼白光乍現,司命星君的長劍粉碎無影,他來不及說話,和晏長書一齊被神刀斬成兩半。
晏長書緩緩垂眸,化成粒粒金光。
小屋、招搖山……裂痕浮現出卍字,一切時空影像霎時消失,蒼甯回到了那個漆黑一片的空間裡。
這裡破天荒地下了雨。
蒼甯擡起手一看,她才發現,那不是雨,而是墨。
墨水。
一幅被劃開口子的卷軸落到她懷裡,上面寫滿佛經。不知道是不是晏長書的手筆。
他來這裡一趟,隻為了當她的引路人嗎?
她想起曾經暧昧的遊戲,現在看來也是平靜的縱容。
“這就是卍象圖啊。”貔大虎啧啧稱奇,“倘若沒有晏長書,你怕是很難破開佛家法印呢。”
蒼甯瞪着他。
“吓貔貅不會有錢!”
“我是鬼王,我有數不完的錢。”蒼甯說着,眼中又掉落下血。
“我是說你的眼睛!”
蒼甯的眼睛閃動着赤青色的卍字火焰,蛇一般扭動着。
她下意識擡頭往上看,伸手接住了一顆平平無奇的魄丹。
沒有卍字紋,閃着光芒,不像地上普普通通的圓石子,而像上好的黑曜石般沉貴。中心,藏着一點火光。
這顆魄丹被晏長書養得很好,最後,他安安全全送回到了她的手心。
從始至終,鬼王是她,這顆魄丹也是她的。
幻夢也因為她。
蒼甯把魄丹按回了自己的肉身裡。
她現在的身體,正在漸漸消散。
桃枝抿了抿唇:“前輩,這次我是真的完蛋了。我是假的。假貨不能升職了。”
蒼甯笑了笑:“不必怕,不會完蛋的。”
貔大虎道:“啧,我可是真的。不過——晏長書真的死了嗎?”
晏長書……
她信了他最後那一句話。
她信了他那句話後,沒有接上代表謊言的脆響。
“他不會死的,”蒼甯說,“我對他還一無所知。他怎麼能死。”
明明還沒有徹底出去,蒼甯已經覺得,那些想要摒棄的情緒,全部回到了自己身體裡。
現在,她要從那扇窄門裡走出去。
結束這一切。
回到天地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