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以金子度貔貅之腹!】
話糙理不糙,蒼甯隻覺眨眼間,一陣無形的春風吹來,将她卷入葉片之中。
神機庭的獄裡,靜卧躺着的蒼甯,瞬間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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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甯還記得小時候在三危山長大的時日。
西王母并非她的生母,但管教她長大,算是亦師亦母。對三危山,她十分有感情。
跟随葉片瞬間來到東峙宮後,她腳還沒有踩穩,林芝姐姐便把她按進天池水中,上上下下洗漱一番。
“姐姐,咕咚,姐姐!我自己來!”
林芝笑眯眯地轉身出去,順便帶走了要錢的無禮貔貅。
蒼甯脫下衣裳,浸在舒适的天池水中,終于感到放松。
她吐了好幾個泡泡,化出鳥身,撲騰翅膀把自己每根羽毛洗幹淨。看水面多華貴的鳥毛,白青相交,在純青色的青鸾一族中也是獨一份的。
蒼甯滿意化為人形,林芝給她拿了織女的新衣裳,手一摸:“你脖子上什麼印子?”
蒼甯咬唇,眨巴兩下眼睛。
林芝圓眼含笑,打趣道:“自己和娘娘解釋去。”
這有什麼好解釋的?
西王母乃天地精氣所化育,西華至妙之氣凝聚。瓊華之阙,光碧之堂,西王母頭戴高冠,腰系五彩絲縧,配以長劍,雍容華貴,光華萬千。
蒼甯捂着自己的脖子走進去,貔大虎正以俊美人形向西王母控訴她的無情,仙侍們紛紛笑出聲,蒼甯摸摸腦袋,隻覺這一切如真似幻。
闊别數百年,三危山似乎并無變化。時間從未侵蝕過這裡,好似她還是和小時候一般,來這裡聽西王母的教誨,偷吃天女們準備的美味果子。
可惜後來她貶為鬼王之後,再沒來過了。
蒼甯想過很多久别重逢的場面,可沒想到是這一種。
“捂着脖子做什麼?”
蒼甯放下來,笑道;“娘娘饒了我吧。”
饒?哪裡饒的了她。
貔大虎聲金俱下,把她在卍象圖裡的循環不知多少次的故事講給西王母聽。她怎麼沉醉在卍象圖中的幻夢裡出不來,她怎麼在夢裡也壓榨他,她怎麼和晏長書滾到床榻上,晏長書怎麼把修行萬年的願力都給了她,好讓她從幻夢中清醒,有了同時斬破卍象圖和鎮魂塔兩件神器的力量……
“……活生生把一條巨蛇——榨幹了!成小細蛇了!”
滔滔不絕中,蒼甯回嘴:“那是他樂意的。”
貔大虎道:“明明在卍象圖中那般沒心沒肺,我哭都要嘲笑我,出來之後有心有肺了!知道心疼人了!非要報恩了!哪曾想五十金都不給我……娘娘啊,娘娘替我做主!”
西王母拍拍他的頭:“好了。你們一個兩個,沒一個省心。我交代給你要辦得又快又好,怎麼就辦了兩百年?”
貔大虎吃癟,摸着鼻子讪讪閉嘴。
“蒼甯,你上前來。”
蒼甯咬唇:“是。”
蒼甯從小喜歡找樂子,是任性不省心的孩子。
都說瑞鳥報福,她常常把西王母的蓮花座,佩劍,衣裳弄得亂七八糟,讓西王母和九天玄女,衆仙侍都十分頭疼。
今天眨巴眼睛對林芝瞎說有人約,在地點看林芝空等的笑話,明日在飯菜裡放人間來的巴豆,看看對神明有沒有效果,相比性格溫潤的青鸾一族,她的脾氣也要火爆許多,一個不如意哭得整個三危山都地動山搖。
好在,一晃千年,西王母還是将她養得不錯。
這是她該有的模樣。西王母總是歎氣這麼說。
後來,西王母遠行,她被天帝中途拐入鬼界,答應天帝定要官治好鬼界,落了個被投入鎮神塔的下場。
現在,又成為了神界通緝犯。
“小小年紀,經曆的事兒倒不少。”西王母歎道,“此前我遠行,正是尋地藏王菩薩說明此事。”
蒼甯道:“我出來還是我比較厲害,他那是輔助。”
“你啊,不過活了一千多年,還是隻小小鳥呢。這回天帝有令,要捉拿你歸神界,你便在三危山老老實實待着,有我在,他不敢如何。”
“可是,晏長書于我有恩,我也想回報一下,聊表心安嘛。”
西王母斥道:“你與長書尊者業果已了,并非一路人,莫要任性強求。他下界凡修,與你何幹?那王城本就岌岌可危,他修得就是得到再失去的心如止水,修得便是千錘百煉,透悟天地,你又何必去給他那些身外之物?”
給了再收走,
蒼甯咬唇:“哪有這樣的。”
“就是這樣的。”西王母道,“蒼甯,人無法阻止自己失去什麼,你也同樣如此。”
“現在的命,還不是司命星君那個王八蛋寫的勞什子故事!”
“有無命冊都一樣,天地之道本如此。”
“我偏不,我真想把神機庭都炸了!還有天帝,他要我死,難道我還真死給他看不成?”蒼甯垂頭,“我怎能讓天帝如意?”
“正因如此,故而讓你留在三危山。你從未與長書尊者真正交談,佛修清心寡欲,他在卍象圖中也好,在人世也罷,都不是完全之體,所言所行,皆不可當真。你貿然行事,若事與願違,憑你一腔心意,又該如何自處?”
這麼說來,她還是從未認識過晏長書?
他說的做的,都當不了真?
蒼甯黯然:“不是這樣的……”
“蒼甯,動凡心,免不了要吃苦的。”西王母再歎,“青鸾一族至真至純,你和你母親可謂是像極。我不忍心,見你們母女同樣為情所擾。”
蒼甯一雙眼眸如遇雲霭:“娘親也?不,我沒有,我就是……”
就是報恩?
西王母很少說起娘親的事,蒼甯從來對爹娘一無所知。能說出這番話,意味着後果許是嚴重。
可蒼甯不懂。
她就是想不明白。
分明是晏長書自己找上門的,自己來接近她的,怎麼就全部成了她的癡心妄想?
司命星君這樣說,西天的小羅漢這樣說,貔大虎這樣說,就連西王母娘娘也這樣說。
晏長書敢說他沒有半點私心,沒有半分私念,全部都是為了修行,為了業果嗎?
蒼甯不服氣道:“什麼清心寡欲,你們都看錯他了,他才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卍象圖中乃虛假幻念,你怎可當真?投胎為人,更是放大了他的種種欲念,若非如此,怎談得上修行?你想不明白?”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我不明白我為何會出生,也不明白我為何會被送進鬼界,更不明白晏長書為何要來幫我,還不明白天帝為何要殺我,何人給過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咬唇,鴉羽般的眼睫輕顫着,變得蒼白的臉頰上,唯有黑白分明的雙眼似燃着一點火:“娘娘說得對,天地之道本如此。既然從不給我解釋,那我偏要強求,我偏要證明我是對的,是他來招惹我的,是他——先對我有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