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聲音不大,語氣卻很笃定:''别說蛇了,尋常女子就是見到爬蟲都要驚恐半天;九公主她金枝玉葉,自小嬌養在深宮之中,何曾遇過此等境況?''
''虧得她日日記挂着兄長,在北苑時,還悄悄向我打聽,兄長為何會身懷舊傷?九公主這般傾心與兄長,''
''易柔嘉。''
男人的聲線低而緩,帶着令人顫栗的寒意:''你失言了。''
柔嘉見狀隻好低頭噤聲,可眼底脹滿的淚水卻源源不斷。
易知舟坐回書案前,一雙狹長的眸子冷簌簌地審視着少女烏黑的發頂,四周瞬間沉靜的可怕。
半晌後。
''你身為侯府嫡女,本該謹言慎行,可你偏偏言辭無度,妄議宮闱,今日就罰你在祠堂侍奉香火,往後萬萬不可再失言,明白了嗎?''
柔嘉憋紅了臉,眼角的淚花不停的湧動着。
易知舟在隴西時便以帶兵嚴謹,賞罰分明而著稱,可過往十幾年,他從來不曾将那一套帶回府中,今日卻······
易柔嘉垂下臉,淚水不由自主花落下來。
她與元季瑤相識不久,卻一見如故,并不因為她是高高在上的九公主殿下,而是因為,她們二人有着極為相似的心事。
生為女子,比起甘心情願等待旁人的安排;
她們更願意尊照自己的心意,比起盲婚啞嫁,她們更渴望将姻緣掌握在自己手中;
努力争取,與自己心儀之人共度餘生。
雖然聽起來有些離經叛道,但她們确實是這樣想的,也在努力這樣去做······
柔嘉久久不語,易知舟以為她不服氣自己的安排。
就在他幾欲開口時,室内響起易柔嘉略帶哭腔的聲音:
''縱使落花有意,但若流水無情,就該及時言明,切莫叫落花平白受苦,遭人非議。''
語畢,室内陷入一片沉寂。
柔嘉不敢擡眸,隻能盯着書案上的筆架,自然錯過了易知舟眼底一閃而過的錯愕。
九公主愛慕哥哥,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可兄長冷漠的态度,實在讓人琢磨不透。
今日曹家的宴會上,聽聞近日陛下吩咐天司局再次校準今年的黃道吉日;聯想到之前宮中關于九公主與武安侯的暧昧傳言,有人便大膽猜測,是不是陛下有意為公主賜婚?
柔嘉本想鬥膽問一問兄長,可他今日的态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她又等了半晌,卻隻聽他說了一句:''你出去吧。''
*
太醫局。
連續三晚都是闫松鶴當值,原因無二,九公主抱恙,夜夜無法安眠。
闫松鶴替她号過脈:心脈瘀阻,神思錯亂。
他按醫書炮制了歸脾丸,輔以玫瑰陳皮飲,但依舊收效甚微。
公主半夜仍然頻頻夢魇,整個人飽受折磨。
入夜時分,成華宮的青柑見闫太醫提着藥箱前來,立即迎過去:''闫大人有禮。''
闫松鶴掃了一眼正殿的方向低聲問:''殿下今日睡得如何?''
青柑憂心忡忡回道:''午後吃了藥,小睡了一刻鐘,還是驚醒了,夢裡便哭了半晌。''
闫松鶴點點頭,入了公主寝殿,隻見紫檀寶榻上懸挂的淩绡紗垂下一半,隐約可見女子纖瘦的身影。
烏發輕挽、面色素白,一身杏色真絲提花睡裙的元季瑤正歇靠在迎花枕上。
''闫大人。''
見他行禮,她有氣無力地颔首。
''殿下今日感覺如何?''
元季瑤無力的擺擺手,目光略過闫大人的手腕,忽然想起什麼:''闫大人的紅玉髓呢?''
闫松鶴顯然愣了,旋即笑道:''殿下如今應當靜心修養,切莫為無關緊要之事挂懷。''
元季瑤一連幾日都能見到闫松鶴,他雖然年紀比柔嘉大了不少,但相貌堂堂,舉止文雅,所以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可方才他居然說,那紅玉髓是無關緊要之事?
思及此,九公主秀眉緊蹙,面露不悅:
''那紅玉髓怎麼能算是無關緊要之事?''她勉強坐直身子,隔着半邊床紗問他:''闫大人,你可知曉柔嘉的心意?''
闫松鶴一滞,垂眸思忖了片刻才道:''下官與臨淵是多年的至交好友。''
元季瑤心中一動,臨淵?原來他叫臨淵,易臨淵。
闫松鶴見九公主緘默,以為話已至此,一切都盡在不言中了。
可紗帳裡的九公主忽而又追問:''那又如何?柔嘉心儀的人是你,與旁人無關。''
闫松鶴輕笑一聲,無奈地搖搖頭:''殿下與柔嘉都還年輕,或許覺得男女之愛大過天,但是若活到下官這個歲數,恐怕就另作他想了。''
元季瑤聽他這樣說,忍不住撇撇嘴:''你這個歲數?你又不是七老八十,何必妄自尊大!''
闫松鶴忽然來了興緻,開口反問道:''那下官心中也有一事,敢問殿下?''
元季瑤睨他一眼:''你盡管問。''
闫松鶴:''殿下金尊玉貴,仰慕者衆多,何必單單中意那性情淡漠,寡言少語之人?''
性情淡漠、寡言少語······
元季瑤咂摸着這句形容,倒是覺得與某人十分貼切。
可一想到那人的眉眼身姿,她便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本宮也說不清楚,就是覺得······他很特别。''
特别的冷峻,特别的出衆,特别的入心入眼·······
少女眸中含羞,卻依舊大大方方承認自己對他的青睐,這股坦蕩之姿,令闫松鶴倍感意外。
語落,隻見她出其不意推開簾子:''闫大人與他相交多年,應該十分了解他的喜好吧?''
闫松鶴不明所以。
但眼看着九公主從床頭的象牙雕花梳妝盒内取出一本小冊子,規規矩矩的靛藍色封皮,翻開之後裡頭用簪花小楷細細密密寫滿了文字。
九公主怯怯地問:''那你可知,易大人他鐘情于何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