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誰？”
“為什麼在我們家？”
孟繹思趁着父親出去，偷偷跑進後院那間客房，客房的床上躺着一個年紀跟他差不多但右手受傷了的小丫頭。
聽到他的問話，那小丫頭隻是睜着空洞的眼睛将頭移向别處。
那時他還不能理解那種生無可戀的眼神，隻覺得她真是個不理人的醜丫頭。
算了，不理人就不理人吧。反正他多的是玩伴。
父親藏在藥房裡的人參就總是跟他搭話，想讓他幫忙把盒子打開讓它透透氣。
可惜他現在的身量尚小，還夠不着多寶閣的最上層，等他再長大些就能讓他的朋友們時不時出來透透氣了。
孟繹思從出生起，便跟着父母雲遊四海。他父親孟桓是修真界鼎鼎有名的神醫，上門來求醫問藥的人無不恭敬。況且父母極寵他這個獨子，對他向來無有不應的。
所以孟小公子前十二三年的人生可以說是順心順意。
他們是一年前才在無相山定居的，概因這裡有合适的氣候和極佳的藥田，可供父親培育各種珍稀藥植。
而且母親近來身體也常常不舒服，不宜奔波勞累。聽仆從們說好像是母親年輕時受過傷留下的後遺症，每到半夜總要咳許久，要在父親的照顧下飲下許多湯藥才能安睡。
直到半月前的暴雨夜，一個陌生男人渾身是血地上山，把門拍得震天響，身後還背着一個昏迷着的小丫頭。
小丫頭發着燒，右手無力地垂下，包紮的布條都被血染紅。
門一打開男人就支撐不住昏倒在地，被藥仆們擡到客廳。
父親披衣起身，提燈一照發出一聲驚呼，竟是故人。
男人叫明星河，是父親少時的好友。父親見到好友自然是高興，可惜男人受了很重的傷，血混着雨水淌了滿地，怎麼都止不住，父親忙活大半夜還是沒能留住他的性命。
不過男人帶來的小丫頭除了右手倒沒受太重的傷，昏迷了兩三天就退燒醒過來。
隻是醒來後就是這幅死樣子，不怎麼吃東西也不怎麼說話。
母親讓他别老去吵她，說她将來會和他們一起生活在這裡，就像自己的妹妹一樣。他作為哥哥要照顧妹妹。
男人斷氣前央求父親幫忙照顧這個小丫頭。
父親自然是答應下來，他是仁心濟世的神醫，看見普通人受傷尚且要出手相幫，更何況是至交好友臨死前的囑托。
可也正是這份情誼，給他們家帶來了滅頂之災。
孟繹思其實不太記得那些怪物是什麼時候突然出現的。隻記得他親眼看着藥仆生生被那些怪物撕碎，血濺得整個庭院都是。
母親和他都吓了一跳。
“你們快逃！他們是沖我來的。”那個小丫頭突然出現，左手執匕首劃斷沖到他們面前的怪物的咽喉。
母親這才如夢初醒：“昭昭！你和小思快跑。”
“逃不掉了。”
終于回來的父親面容意外的沉靜，似乎早就料到有這麼一天，“下山的路都被封住了。”
母親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和自己的丈夫對視了一眼，而後才戀戀不舍地看向孟繹思，說：“至少想辦法讓這兩個孩子活下來。”
而後，父親不顧他的哭鬧，抱起他和那個叫昭昭的丫頭跑去後院。意識的最後，是父親不舍的眼神以及擁擠狹小米缸上蓋上來的蓋子。
而後就是無盡的黑暗。
他中間醒過一次，想要回去找父母卻又被那個醜丫頭打暈。
再次醒來，孟繹思發現自己連帶着那個醜丫頭一起被一個陌生女子緊緊抱在懷裡，他們身上還被貼着一張防禦符咒。
原本的馬車被整齊削斷車蓋，劍光沖天照徹長夜，那些惡心的怪物全部都攔腰切斷，傷口齊整，如同小山一樣疊在馬車附近。
他擡頭愣愣地看着死死将她護在懷裡的人，不知道她為什麼會這樣保護自己。
孟繹思指了指她的臉，“你哭了。”
“啊？”
被眼前景象震撼的葉知槐摸了一把自己的臉，果然全是淚痕。她自己都沒意識到剛剛閉眼等死的時候自己抖得跟什麼似的。
别說哭了，她都快被吓尿了。
“沒事了，我們得救了。”葉知槐喜極而泣，含着淚對孟繹思笑了一下。
看着這個陌生女人如釋重負的笑容，孟繹思想，他真的得救了嗎？
下一瞬，女人像是終于放松下來，兩眼一閉，脫力暈了過去，整個人壓在孟繹思和明昭身上。
孟繹思看着高懸的明月，此生沒有感受過的悲傷情緒，如同潮水将他淹沒，黑暗又重新降臨。
在葉知槐徹底暈過去之後，數十名修士圍繞着馬車輕落于樹頂。
燕钰從葉知槐懷中翻過明昭，卻隻看到一張完全陌生的臉。
少年有一瞬間的無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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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涯城，廣笙樓燈火通明笙歌不絕。
作為無涯城中最大的酒樓，廣笙樓不僅接待來自五湖四海的世家宗門和各路散修，不少凡間的達官顯貴想要同修真界做一些交易也會通過廣笙樓斡旋。
故此，這裡幾乎可以算是整個修真界消息流轉最快的地方。
尤其是因一月前無妄山明家的滅門案，仙盟聚集了非常多的宗門世家的修士。這些人有的是真想幫助仙盟查明真相，有的想要渾水摸魚從中得利益，還有的在暗中搜集消息在伺機而動……
但是一個月過去了，鮮血流滿山頭的無妄山卻始終查不出一個真相。讓聚集于此的修士們漸漸開始感到焦躁和恐懼。
人恐懼和焦躁的時候便越發喜紮堆聚在一起，仿佛鼎沸的人聲能夠驅散未知的恐懼對于他們的影響，仿佛人多就可以不用怕。
夜幕降臨後，廣笙樓的大堂就更熱鬧了，三三兩兩的修士們圍坐在一起讨論今天仙盟最時新的八卦消息。
“聽說今日各大宗門在青雲堂大殿吵了起來，還差點動手，知道是為什麼嗎？”
人群中一個尖嘴猴腮的灰衣修士冷笑一聲，大聲應答：“還能為了什麼？無妄山明家滿門被滅，一個月過去了，仙盟對于真兇居然一點頭緒都沒有。”
“偌大一個世家居然一夜被滅。半點痕迹也沒留下。如此神通，難不成真是神仙做的？”
另一個修士附和：“要我說，有能力做到這些的恐怕隻有五大劍尊，分明就是仙盟那些大宗門和大世家自己搞的鬼。”
“這也不一定吧。說不定是魔族那邊所為呢？”也有理中客在冷靜分析。
“沒有證據的事情諸位還是不要亂說了。若是讓劍尊們聽到，隻怕會落得跟明家一樣的下場。”膽小些的人便不敢在無涯城的地界公然指責各大世家。
“那不更坐實了就是五大劍尊所為？”
也有人表示憂慮：“明家可是三大世家之一，竟也一夜被滅，我等這樣的小宗門又該如何在這修真界立足？”
但馬上就有人刺破那人自作多情的憂慮：“你擔心個什麼勁？屁大點的宗門有什麼可圖謀的。明家可是坐擁秘境龍泉，非明家血脈不得打開。聽說裡面有無數珍寶，甚至還有能夠助人飛升的仙器。誰能不眼熱？瀾滄大陸都有上千年無人飛升了，劍尊們修為都在渡劫末期，隻差一步就能登天，自然不會放過秘境中能助人飛升的寶物。”
衆人聞言皆歎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明家這一輩青黃不接，少了一位劍尊，竟就被滅了滿門，可見這世道強者為尊。”
“坐擁無數珍寶，卻沒有能力能力護着，自然就是這個下場。”
“可是我聽說這一任的明家少主是個驚才絕豔的天才，十歲便築基被神劍龍泉選中，将來必成劍尊。”
“是啊，既然必成劍尊，”有人嗤笑着說了一句讓在場的人都惡寒的一句話，“那就更得在這未來的劍尊成長起來前動手啊。”
“若真是大家所說的這樣，千羽界燕家、定天府孟家還有蓬萊洲東方一族各有一位劍尊，無涯城更是有兩位劍尊，兇手豈不是就出在這些勢力之中？”
但馬上就有人捂住了那位修士的嘴，“哪有你這麼指名道姓的，真不要命了？”
說說便罷，沒有指明，各大世家便也不會追究。可是一個個說明了，那些大人物們追究起來，他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就在此時，天邊忽有數十道極明亮的劍光劃過，從西南方向急速進程又朝着無涯城的仙山福地而去，把這些公然讨論的人吓了一跳。
“那些人是誰？無涯城内不是不允許禦劍飛行的嗎？”
“應該是無涯城的弟子吧。”
“十多位竟全都是元嬰期以上的修士！無涯城的實力竟然恐怖如斯？”
“他們不會聽到我們剛剛說的話吧。”
“聽到又怎麼樣？無涯城還能公然殺了我們不成？”
……
劃過天際的劍光隻能算是一個小小的插曲。廣笙樓中的人們很快就将其抛諸腦後，繼續沉淪入這無邊聲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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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涯城天越峰峰頂，如意閣後院，天井支架上攀滿了潔白的菽蘭，沐浴着月光的花骨朵随風輕擺。
青雲堂堂主齊邺成和執行堂堂主邢天宇端着墨紫描金的茶具恭敬地站在小花廳外。
青雲堂是各大宗門派駐仙盟的聚集地，由無涯城統管，處理仙盟中的大小事務，是仙盟最重要的職能機關。而執行堂則負責審判獄訟以及刑罰執行。
兩位修為已經到達大乘期的強大修士，也隻能在這樣的場合侍立一旁。
天山寒玉雕琢而成的茶桌上擺着五套茶具，但五把椅子隻坐了四人。
“真是有好多年沒有見到諸位了。”坐在主位的紫衣男子淡然飲了一口茶。
紫衣男子右手邊第一位身着赤金羽袍，發尾接續的鳳凰赤羽足有一掌之長，與赤色眼眸相映襯，整個人在黑夜中恍若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