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掉了,就能霸占一切。
就能得到一個崔磊磊曾經夢寐以求幸福的家:爸爸媽媽會來開家長會,會陪着去遊樂園,會兇會罵崔磊磊,但也會抱着崔磊磊安慰,還有一個護短又稍稍有些嚴厲的大哥,不會像上輩子那樣處心積慮想要弄死崔磊磊好獨占家産的哥哥。
崔磊磊一點也不貪錢的,他就隻是想要,卑微的想要一份親情而已。
隻想要親情而已。
思緒順着“毀”偏飛,崔磊磊當即覺得自己的腦海仿佛被什麼東西一點點的侵蝕,疼得渾身直抽抽。
不知不覺間,崔磊磊明亮的雙眸不自禁出現了一絲的陰霾,垂眸陰沉沉的盯着手中的黑色發絲。這長長的一根頭發捏在手心裡,就像是捏着一隻螞蟻而已,能夠輕而易舉的被自己毀掉。
可不知為何心理卻倏忽間燃燒起火焰,崔磊磊下一秒便又覺得自己手裡像是捏着燒紅的烙鐵。掌心被灼燒的疼痛無比,這一股疼痛順着掌心燃燒向腦髓,像是要燒掉腦子裡那一股突兀的惡念。
兩種情緒在崔磊磊腦子裡交加,最後化作小說裡一句句的描述【偌大的崔家就是完了。沒有人會相信,但事實就是這麼可笑,這麼荒誕。根源隻是因為崔氏夫婦的偏疼崔磊磊而已,隻是因為偏疼自己一手養大的假兒子而已。崔磊磊的嬌橫肆意,自私自利的性子,其實也是崔氏夫婦潛移默化言傳身教下養出來的。
回想當年他們夫婦發家的時候,也唯利是圖利益至上,無視着合夥人的聲聲哀求,硬是逼賬;也曾經有錢了就橫行,劃了大片的土地,建造了一座看起來就富貴堂皇的祖宅;也曾經……但這些曾經的一幕幕,崔家夫婦不會回憶,他們隻會偏執的,扭曲的認定是沈謙的錯,隻會仗着自己的血緣身份去指責沈謙喪心病狂,永遠不會自我反省。】
“怎麼了?”崔父步入房間,本想裝模作樣挑三揀四找茬一番,豈料就見自家熊崽子好像變了個人一樣。原本炯炯有神的眼珠子此刻布滿了狠厲,憤怒,如同受傷的老母雞一般,維持着最後一絲天性,張開翅膀護住身後的小雞崽,昂頭看向盤旋在半空中高大威猛的老鷹,迸發出孤擲一注的殺氣。
這樣的表情,他隻在崔磊磊當年叛逆,翹課當老大逞英雄,替被追殺的許聰聰強勢出頭,後腦勺挨了一鐵棍的時候看到過。
陰狠的,帶着嗜血的殺氣,直接腦袋汩汩流着血,但渾然不怕疼。明明最怕疼,連打針都嗷嗷的,能直接喊着針下留人,跑出診所的熊孩子那個時候卻像是鐵人一般,隻剩下了反擊。
想起自己收到消息趕過去見到的血人,崔父一個哆嗦後怕不已,趕忙擡手把崔磊磊抱在懷裡,急着道:“磊磊做噩夢了,是不是,不怕不怕,有爸爸在,沒事的。”
突如其來的擁抱,帶着些沁人心脾的薄荷氣,刺激着崔磊磊渾身一個戰栗。
感受着懷裡人的顫抖,崔父小心翼翼的拍手撫拍崔磊磊的後背,竭力讓人感受到撫摸帶來的親密與安全感。本來他這個大老粗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了,不闆着臉當嚴父,那都叫慈父了。但沒辦法,崔磊磊這熊崽子打小就過分的黏人,黏黏糊糊的,比小女孩還膽小。
還是他有錢了追求文化裝逼的時候,才聽心理醫生說這是病,叫皮膚饑渴症。患者會格外依賴親親抱抱,從中獲得心理安全感,不然的話就會變得自卑,亦或是嚴重逆反,變得欺軟怕硬,甚至會因為嫉妒别人獲得愛撫——比如幼兒園老師對别的小朋友摸摸頭,抱抱的鼓勵,進行報複。
猝不及防的回想起自己曾經一條條表現對照過去的害怕,崔父愈發惶然,連忙屈指還彈着崔磊磊的腦門。想當年崔磊磊雖然沒有報複小朋友這種幼稚舉動,但也的的确确有些自卑的,經常躲在衣櫃裡,亦或是照着鏡子,道:“魔鏡魔鏡我不好看嗎,為什麼老是不喜歡我,小朋友不願意跟我玩。”
接連彈了好幾下,崔磊磊疼得瞳孔一震,緩緩擡眸看着襲擊自己的手。
崔父哪怕退休了,但是手還是很粗糙,肉眼可見的帶着老繭。厚厚的一層老繭訴說着曾經搬磚為生的苦難過往,也訴說着為了拼搏為了成為人上人所付出的努力,迄今為止崔父還在上老年大學,在日複一日的練習着書法。中指還有一道疤痕,至今都留着清晰可見的印記,無聲的訴說當初的傷勢之深。
腦海閃現過崔父奮鬥學習的畫面,崔磊磊眼眸紅了紅,垂首看了看自己的手。
崔磊磊除了裝模作樣拖過地撒嬌賺零花錢外,其他時候沒有碰過任何粗活,沒有做過任何家務。家裡哪怕沒有助理,封建版的傭人,還有爸爸媽媽和哥哥。因此,崔磊磊是真的養尊處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甚至連筆都很少拿。
感慨着,崔磊磊視線落在纏繞在手指上的黑色發絲。
本該對比分明的黑白色調,但卻在發絲的根部戛然而止。一截白發,像是沾着鮮紅的血液,像是一把尖刀,在提醒着崔磊磊要理智,要清醒。
“爸……”崔磊磊唇畔張張合合蠕動了好久,迎着崔父關心的眼神,緊張的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說。
“是不是累了?我就說寫論文可難了,咱們也不急于一時是不是?要不先去看看旅遊攻略。等磊磊一畢業,我們就先去世界旅遊,遊遍全球,好不好?”崔父看着沒了陰鸷眼神,神色卻也肉眼萎靡的崔磊磊,心中緊張不已,但面上卻不顯,依舊帶着慈愛之色,擡手使勁揉人腦袋。
崔磊磊頹然垂眸,不敢去看崔父真摯的眼神,聲若蚊蚋,輕聲訴說:“爸爸,我……我感覺自己好像有病,神經病了,我剛才……我剛才竟然覺得自己是個大壞蛋,惡毒的大壞蛋,任性自私的,還……”
話還沒說完,崔磊磊倏忽間覺得自己脖頸像是被人狠狠掐住了,難以喘氣,當即情緒崩潰,咬着牙脫口而出:“連累咱們全家都破産了。”
話音落下,崔磊磊便覺得周遭氛圍潛入詭異的死寂之中。
而相比緊張兮兮,甚至算得上風聲鶴唳的崔磊磊而言,崔父看着渾身緊繃,像是自己做錯事的崔磊磊,噗嗤一聲笑了出聲來。
摟着崔磊磊的肩膀,崔父一副哥兩好的模樣按着人坐在床邊,問:“是不是因為你馬上畢業了,爸爸媽媽還有你哥偶爾跟你聊商業上的事情,導緻你這腦袋胡思亂想了?破産,那不是笑話嗎?你擡頭看看爸爸房間的擺設,畫,是當代名家,一幅幅價值都上千萬。還有書桌上那個筆墨紙硯,那都是我拍下來的古董寶貝,加起來都上億的。”
崔磊磊聞言心跳噗通加快,“可……可您是收藏界有名的棒槌,走眼好多次了。萬一……萬一有人給您做局,您破産了怎麼辦?”
“熊孩子,趕緊把腦子裡的海水晃掉。”崔父雙手都拍向崔磊磊的腦袋,聲音壓低了幾分,“忘記爸媽送你的信托基金,天價保險了?就算破産了,你後半輩子也是衣食無憂。這年頭破産常有,咱們要是不做好萬全準備,還叫成功商人嗎?”
“可……”
“可什麼可,你五險一金我都替你交着呢!”崔父擲地有聲:“不信那些基金,你得信國家政策吧?你實習報告印章還是我給你敲的,那個時候我啊就讓公司人事給你按最高份額的交社保。你退休後每月能領六千塊。”
猝不及防的聽到這話,崔磊磊眼眸都瞪圓了起來,緊蹙着眉頭,問:“五險一金?信托?!”
對啊,崔磊磊的信托基金呢?
信托基金有個原則,叫特殊的破産隔離制度。【它能夠保障受益人不因委托人破産或發生債務而失去享有對其該信托财産的權利。】簡單點就是崔家公司破産了,欠債幾千萬,債主告到法院。法院也無法讓崔磊磊還款。崔磊磊依舊有錢,超級有錢。
因為崔磊磊的信托基金有二十個億。其中十個億是單純的放在銀行,用利息進行投資經營的。國有銀行是不會破産的。
作為商賈之子,哪怕在學渣渣,某些涉及切身利益的條款,他還是清清楚楚的,被揪着耳朵倒背如流。
更别提社保了。
這是上課老師劃重點講的。大四專門開設過大學生就業課。
想着國家福利,想着國家的強大,崔磊磊刹那間覺得自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抓住了絕地反殺惡念的辦法,眼眶直接紅了,埋頭就哭:“爸,您對我這麼好,把我寵壞了怎麼辦?我感覺自己腦子不對勁,好像壞了。”
說着崔磊磊無比慶幸自己當年中二的時候曾經發狠過。因看到許聰聰的遭遇想起自己上輩子被離奇碰瓷死亡的事情,發狠揍過人,也被人砸過腦袋。
想着,崔磊磊喘着氣,立馬重複道:“爸,我腦子壞了。這後遺症,我有幻覺了。”
崔父看着仿若驚弓之鳥,整個人忽然瑟縮成一團的兒子,心猛地被捏緊了起來。
當初他帶人就晚了一步,就看着磊磊跟老母雞護小雞崽一樣護着許聰聰,整個人血淋漓的。後來磊磊直接在ICU躺了半月,醒來後遺症也就來了,差點還有應激反應症,愈發見不得血,也愈發怕疼不已,因此也各種嬌嬌氣氣的。
越想,崔父越發心疼,仿若在哄心心念念的大胖孫子一般,小心翼翼的擡手抱着崔磊磊,聲音無比溫柔慈愛:“好,爸爸抱着大胖兒子。等磊磊冷靜下來,我們一起去看醫生好不好?”
崔磊磊抓緊了崔父的衣裳,悶悶的嗯了一聲,問:“好,爸爸,你說有沒有可能心理醫生給我看病的時候,偷偷給我催眠還下了某些暗示,讓我挑撥離間破壞崔家?”
崔父擡手摸了一把崔磊磊的後腦勺,然後使勁把人按在自己懷裡,免得他瞅着自家熊兒子的臉,氣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