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言追上了李見山。這個上了年歲的男人瘸着一隻腳,走不快。
“沒吃飯吧?一起吃頓飯吧。”
李見山訝異地張了張嘴,又轉過身望了一眼不遠處的藍白建築,局促地笑了笑,仍是喚他:“警察同志,謝謝你。我回家吃。”
陳言望着他,也不解釋自己的身份,倒是自作主張地說了句程晃的詞:“走吧,回頭說我們虧待人民群衆。”
李見山憨厚地笑了兩聲,仍是推托:“老婆孩子在家呢,不好吃獨食。”
“那就把老婆孩子叫出來,我一起請了。”陳言微笑着,昏黃的路燈映在他的側顔。
李見山抿着唇角,似是有些踟蹰,半晌,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朝陳言比劃着:“我跟你去吧,老婆上着夜班,兒子也在上課。”
陳言點點頭:“也行,我多點點,你回頭打包回去。”
李見山頓了頓,輕歎了口氣,指着陳言:“你真是個好人。”
他們沒走太遠,李見山執意找個大排檔湊合兩口,陳言也沒拒絕,領着他走到了一塊藍白紅配色的塑料雨布下,經年陳舊的木桌上泛着一層擦不掉的油膩,胖乎乎的老闆笑呵呵地拿着卷角的菜單走來。
陳言搭眼瞥了過去,一口氣點了四個菜,都是大魚大葷,李見山吓得連連拉住他,推着菜單往老闆手裡塞,老闆也笑,喊着帥哥,兩個人吃不了那麼多。
陳言面不改色地說:“我胃口大。”
話是這麼說,陳言也确實沒再亂加,隻是添了道小青菜,算是調換調換口味。
李見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忙問他:“你們這錢,能報銷吧。”
見陳言點了頭,李見山才安心下來,目光順着雨布向外延伸,盯着遠方的燈火發了好半晌呆。
室内傳來鍋鏟翻炒的“铛铛”聲,身後喝酒的三五好友,把桌面拍得“砰砰”響,街邊的汽車一遍遍經過,路燈仍舊昏黃。
李見山望了很久,忽然慢騰騰地擡起了胳膊,目光仍舊盯着遠方,動作僵硬地比劃,不知在與誰人訴說。
他說:“年輕的時候,心高氣盛,總以為生活很簡單。一間小屋,一個愛人,暖融融的被窩,熱乎乎的飯菜,我總以為,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但人啊,總是不知足,有了一,就想要二,有了相愛的戀人,就想有個可愛的孩子。以為能克服萬難,卻沒想過,他願不願意。”
“他前端時間從學校回來了,他挨着我說,‘爸爸,他們都笑我,笑我不會說話。’心裡憋得慌,我說,‘兒子,爸爸過段時間賺了錢,先把助聽器給你換了,換個更好的,咱日子還長,等我再賺賺錢,給你報康複訓練,咱們慢慢學,你這麼聰明,能學會的。’”
忽然,一顆渾濁的淚水從眼眶裡砸下,李見山抖了抖手,又繼續着:“我搞砸了一切,我太笨了,看不出那是陷阱,我對不起他們。”
老闆端着菜上來了,陳言沒說什麼,當作沒看到那樣,拍了拍桌,招呼着李見山吃飯。
一大桌的菜,陳言沒怎麼動,李見山也沒動兩筷,都讓他打包帶了回去。
陳言掃了輛路邊的電瓶,迎着微風,慢悠悠地往家騎。
“言言。”靜了許久的盛淩,終于說話了。
“嗯。”陳言應了一聲,晚風将他的頭發吹起,衣袂飄揚。
“你……你為什麼……嗯……”盛淩思考着,不知道該怎樣開口,他曾經以為陳言是憐憫、是同情,後來覺得錯了,應當是公事公辦、是冷面無情,但現在看來,又似乎不是那麼一回事,他不知道該怎樣形容。
“怎麼了?吞吞吐吐不像你的風格。”
“哎呀,就是……”盛淩抱着陳言的腰,把頭挨在頸窩,“就是感覺你對李見山和對上回那個……搶劫的那個,不太一樣。”
陳言笑了下,替他補充:“劉道成。哪裡不一樣了?”
盛淩驚了一下,沒想到他還記得那人的名字,接着又說:“你會請李見山吃飯,但你不會請劉道成吃飯,對吧?”
“嗯哼,沒錯。他就是沒被拘留,我也不會請他吃飯。”陳言道。
“為什麼?”恰逢紅燈,盛淩飄到陳言面前,坐在籠頭上,有些困惑地問,“他們都是聾人,生活都很困難,不是嗎?你同情李見山,卻對劉道成視而不見?”
陳言歎了口氣,望着綠燈擰着把手轉彎:“不是同情,我不想同情任何人。”
盛淩還沒來得及消化這句話,又聽陳言道:“我請李見山,是因為他是受害者,而劉道成犯了錯。”
“你也許想說,劉道成也是生活所迫,是,沒錯,生活所迫,但他一樣犯了錯。”陳言望着前方,眼神平靜而安定,“現在生活好了,你也許很少見到流浪漢了,但每個夜晚,你依舊能看見翻垃圾桶的人,他們也是生活所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