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應聲,轉身去拿火折子點燈。
突如其來的亮光迫使沈懷珠下意識閉了閉眼睛。她有把握治好太後的病,就目前看來,除了治好病外,更重要的是她要有機會。
她摸不透太後是何意思。
但她有最壞的打算。倘若真的因此獲罪,性命不保,她會招供是李瑾李公公指使她這麼做的。
就是當場死,她也要把那個人拉下水,一起走黃泉。
“藥在哪?”
跪在地上胡思亂想,她忽然聽到頭頂落來慈祥的聲音,驚訝擡頭,隻見太後微微含笑望着她,如同看家中小輩一般。
“哀家信你一回。”
常嬷嬷走上前來,攙扶起她,“沈大夫,請。”
奉命重新煎藥,沈懷珠按下略忐忑的心,淺舒了一口氣。常嬷嬷開門将她送出去。
才踏出半步,不遠處站着的一溜人就吓了沈懷珠一大跳。裴容青站在那兒,目光灼灼,擔憂之意溢于言表。
被簇擁在正中央,一群宮女打扇的是成元帝,他手裡已經換上一串新珠子把玩,若有所思地越過她,朝燈光綽約的寝殿望去,終于還是關切道,“母後,您可好些?”
無人應答。
常嬷嬷走上前來,滴水不露地回話,“回聖上,太後娘娘剛才蘇醒,指定要沈大夫看病。這會兒沈大夫是要去給太後煎藥。”
成元帝的目光依舊落在忽明忽暗的室内,那裡躺着他的母親,可她卻仿若聽不到般,不肯和他說話,也不肯見他。
“鄭如煥瞧過,藥方子有毒。”成元帝的口吻不容置疑,“換個大夫。”
常嬷嬷為難地道,“這……”
“有毒無毒,哀家不怕。我看誰敢換!”
沉寂許久,太後的聲音響起,隔着一道門,都聽得出她的不悅。
“母後!”
“若真死了,也是我給他們賠命,怨不到你皇帝身上。”
進宮前,廉香蘭曾告訴過她,太後喜幽靜,很少見人,就連皇帝都不怎麼見。但眼下的狀況,沈懷珠縱然是個傻子,都敏銳地察覺出不對勁。
太後似乎很讨厭皇帝。
成元帝大約覺得略有些尴尬,他不再堅持,以上位者高高在上的姿态,冰冷俯瞰着兩根手指頭就能碾死的微塵,“太後若有半分閃失,朕會叫你生不如死。”
旋即帶着一行人揚長而去。
常嬷嬷隔門觑着太後的方向,又望向戴面紗的年輕女子,面無表情地道,“去吧。”
女子背影漸行漸遠,由秋月領着,消失在拐角。
常嬷嬷倒了一盞茶遞給太後,拾起蒲扇侍候在一旁,緩緩打扇,“恕奴婢多嘴,您為何執意要讓沈大夫戴面紗,還讓奴婢給她塗胭脂?”
“玉蘭,你不覺得她長得很像一個人麼?”
“您是說……”那個禁忌的名字,淹沒在常嬷嬷的喉間。
“可那一雙兒女都沒了,小公主的陪葬還是您派人親自送去,一一給她戴上的。天下之大,有相似長相也不奇怪。”
太後目光空落,眼前閃現出當年情形。她正親手給那孩子縫制珍珠錦鞋,有人匆匆來報,說小郡主失足落水,打撈上來時小小的人兒已經腫脹得面目全非,沒了生息。
手裡的鞋子還剩最後一粒珍珠,就縫制妥當。
悲痛欲絕,但還要來宮裡禀報。太子短短數日,憔悴得判若兩人。太子妃更是沒露面,據太子所言,太子妃大受打擊,竟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先帝一樣疼愛小孫女,自出生就破例賜給她公主稱号。如今驟然離世,難以接受。他派人去調查小公主的死因,卻什麼也沒查出來,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失足落水。
東宮的池子旁有一棵大柳樹,歪歪地垂進水裡,樹上挂着一隻斷線的紙鸢。
小公主為了撿風筝,不慎落水。
木已成舟,再不願相信也無法。當時還是皇後的她,破例為小孫女打造了許多貴重華麗的珠寶首飾作陪葬,還有幾隻金線編織而成的紙鸢,一并送去東宮。
唯有那雙珍珠鞋,她留存至今。
太後從床頭的箱子裡取出珍珠鞋,輕輕撫摸,“她随她娘,一雙水汪汪的杏眼,俏皮靈動。哀家一眼就認出了她。”
“你說的沒錯,世間不乏容貌相似的人。若是她,哀家這個做祖母的,必定不能讓她再受傷害。若不是,也免得她受容貌牽連,遭受無妄之災。”
“至于胭脂……”太後的視線落在妝奁上,銀白色的小盒子靜靜躺在銅鏡前,她的眉眼柔和,似是陷入回憶,“懷珠自小對海棠磨成的胭脂粉過敏,但凡沾染必起疹子,整張小臉腫得像個白嫩嫩的小包子!”
說到這兒,太後的唇角彎起,“你剛才看見了,她的眼角起了疹子。”
“是她。”
窩在膳房認真煎藥,半分瞌睡都不敢打的沈懷珠,全然不知太後寝殿内這番談話。帶她來膳房的秋月姑姑剛才被人叫走,偌大的房間,除了瓜果蔬菜,鍋碗瓢盆外,就剩她和咕嘟冒泡的藥湯。
“才幾刻不見,怎地忽然變成了隻小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