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文迪與亞雷思的生活,穆塞的心就像空了一塊。
原本的回憶不時會冒出頭來,除了懷念還有一絲苦澀。
“穆塞,你覺得文迪他們那樣的人為什麼會選擇與你待在一起?”某日一位不經常接觸的同齡小夥伴如此問他。
小小王子聽了也疑惑了半晌,雖然文迪說喜歡他不服輸的性格,但他卻覺得這是很多人都擁有的品質,他也沒那麼出彩,他确實不知道自身有哪一點能吸引文迪或者亞雷思他們和他一起玩,又或者說,連他都不知道為什麼文迪他們會對他這麼好。
“科特溫王朝的領土是塞班王朝七倍多,綜合實力遠遠大于你們塞班,這麼多人曾向他示好,可他們偏偏就和你玩在一起?”那個男孩認真的看着小小王子,似乎想要追尋一個答案。
小王子迷惘的搖了搖頭,他确實也不知道原因,文迪的國家原來有那麼厲害麼,穆塞從來沒有在意過這個問題,而文迪他們更是從來沒向他提起過。
男孩又繼續說道“你知道,在作為我們本身之前,我們背後是一個又一個王朝,而我們的未來則是一位又一位的王。我們會選擇同盟,也會選擇敵人,穆塞,你在這裡所看到或者所經曆的遠不是你所認為的那麼簡單或者純粹。”
“你想說什麼,我聽不太懂?”小小王子有一瞬間的震顫,他并不知道眼前的這位夥伴在說些什麼,或者說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想暗示什麼,隻是覺得這不是一個好的話題,他希望早點結束,甚至打算離開。
“穆塞,國家之間除了結盟,對立,隻有吞并或者附庸,”男孩的聲音顯得有些殘忍“亞雷思可以負責搞好和各國王族子嗣的關系,而文迪隻要表現出相對的友善,他們就可以獲得應有的尊重,可穆塞,你除了是班塞的繼承人之外,擁有這座維雅大陸最富盛名學院的領土,對于你,大多數人則未必看好。”
男孩說出了事實,甚至是穆塞并不知曉的那個存在。
小王子的人生很簡單,他和普通的孩子一樣成長,雖有憂慮,但也并無太多關乎于成年人的考量,也許法塞斯國王曾經幼年的生活經曆了太多,所以對于這個體弱多病的兒子,他除了太過珍視外,卻也并不希望他再經曆他曾走過的艱辛。他雖教導他為人在基本準則,卻也并不強迫他過早的邁入成年人的行列。
這也導緻了小小公子雖然對于不好的情感能夠感知,卻未必真正知曉其産生因由,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并沒有可以真正保護自身以及辨識真相的能力。又或者說小王子總是專注在自己感興趣的人或事上,而往往忽視了那些也曾注視着他的目光。
這是一種專一,卻也同時是一種令人嫉恨的存在。
班塞的艾爾蘭克皇家學院是知識的殿堂,也是各國觊觎的智慧燈塔,人們既是尊崇它亦是蔑視它,因為它擁有着各國最先進的人才,令人垂涎,卻也伫立于這樣小小一方國家領土之内,而這個國家的國力和兵力似乎都并不強大,看起來誰都能動用武力将其侵占。但神奇的是即便這麼多年過去了,似乎各方都對班塞這個城市達成了一種十分讓人玩味的共識——允許它的中立與存在。
它不是可以輕易被“亵渎”的,與其說這是對知識的敬畏與人性的保留。到不如說受于各方勢利的制約,這個國家才得以幸免,當然,這其中自然也免不了出生于這座學院的各方智者對各國的遊說以及法塞斯王在其中的極力周旋。
這個國家本就千瘡百孔,經曆了一代又一代艱辛的經營,才有了今日的模樣,它并未太平,而一切的動蕩都被掩藏在了看似平和的事态之後。
而此時的穆塞,對于王權甚至是自身的命運仍未有清晰的認識,相比較他的混沌無知,這裡任何一位學員都比他擁有更長遠的目标以及更成熟的處事。
所以面對眼前這位法克瀾家的小法克瀾,穆塞的震驚與想逃離的沖動顯得是那樣的幼稚與可笑。
你就沒有想過,你曾那樣勇往直前,如此直率的奔赴,讓所有看着你的人都不自覺有了想要戳傷你的沖動。
你那個看似完美的保護罩,在現實面前隻需輕輕一戳,它便裂成了傷口,刻在了你的身上,你瞧見了麼,你隻需像我一樣,或者你終須如我一般,被這個現實戳得遍體鱗傷,支離破碎,而這一刻,我便不需要再看着你,向往着你,因為你已與我并無不同。
當你的光消失,我才能證明,那光不過如此,那些美好皆不過瞬眼即逝,它鬥不過現實,亦抗衡不了時間,它不過是人為臆想的虛幻。
穆塞微微後退了一步,有些迷惑的看着眼前的這位褐發的同齡人,他并不明白為什麼他要來跟他說這些,他們也并不是很熟,就算是出于善意,但為什麼聽到他這麼說他會那麼難受。
“我不太能理解你說的這些,”小小王子有些為難的開口,那不是個好的話題,他的直覺這麼告訴他,他的情感也同時向他聲明——請不要再逗留下去了,這必定不會導向一個好的結束。
在他看來,他和所有同齡人都是十分簡單的,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卻有幸在同一所學院學習,縱使有人學得比較出色,也有的人像他一樣學得掙紮,磕磕絆絆,痛苦非常。但至少都很努力,也很認真,對于來自什麼國家,出生于什麼樣的家族,其實對于穆塞來說,并不是很重要。就像他曾經也和普通的小夥伴玩在一起啊,即便後來變成了不太好的回憶,但能玩到一起這種事,似乎也跟身份沒多大關系。
而快樂這種事,若是需要身份的憑證,才得以參與,那便不是純粹而簡單的快樂了。
他想也許并不是每個人都會計較這些,就像他,文迪亦或者亞雷思,他想,他的夥伴們應該不會計較他究竟是不是法爾塔家族的繼承人,亦或者他是不是叫做穆塞這個名字,更或者他是不是未來班塞的王。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穆塞。”小法克瀾用着了然而直率的眼神看着這個幼小的王子。
他想相信,毫不懷疑且沒有猶豫的去相信,剛要脫口而出“文迪和亞雷思才不像你說的那樣”的維護,卻在對方看似同情和憐憫的眼神中變得虛軟無力,被羞辱的陣痛如同巴掌一般扇在了他的臉上。
“穆塞,你認為你憑什麼受到他們的青睐,”褐發男孩繼續說道“憑在維雅大陸上搖搖欲墜的你們塞班王朝,憑各方從沒有一天想要放棄吞并塞班的野心,你的王朝建立在他國的制衡上,他們對你們國家的縱容不過是審時度勢的按兵不動,而當那個機會出現,穆塞,你将不得不真正做出選擇。”
“科特溫王朝已經向你抛出了橄榄枝,你的夥伴文迪和亞雷思同樣為了自身的王朝而與你結交,但你與他們站立的高度不同,就算最終他們念在與你的情分上不動塞班王朝,卻也注定了塞班王朝一生隻能附庸于科特溫王朝。穆塞,皇權的道路上,永遠沒有情分這麼簡單,而你也遠沒有你看上去那麼無辜,”這一刻,那個叫小法克瀾的男孩臉上顯出了一絲真摯與動容“穆塞,就像現在我也想對你伸出橄榄枝,法克瀾王朝需要同盟者,就像我們身後的那片土地一般,我們的國家弱小到我們沒有辦法靠單一的力量站立于這個世界,而足夠多國家的聯合,可能對于這片大陸來說,會有不一樣的選擇。”
小法克瀾對穆塞的接近一方面是制造穆塞對文迪和亞雷思的隔閡,畢竟科特溫王朝已接近獨霸一方,再令其與擁有知識殿堂的班塞交好,可謂在力量的頂峰冠上智慧的加持,這對于苦于科特不斷擴張的周邊小國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與其說是畏懼,倒不如說是為防自身國家遭受強國吞并,所以他們必須得對科特溫王朝加以防範。
而從一方面考慮來說,這樣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畢竟差距如此過大的科特繼承人和小小班塞擁有者,怎麼看都不是一路人,更不用說是出于純粹的互相欣賞了,對于出生于權位之家的他們來說,這是一種他們無法相信甚至承認的感情,因為如果承認,那麼必須要揭開自己身上的傷口。
啊,原來世上真有不求回報的友誼,沒有利益算計的那種誠摯而簡單的關系。
這對于從小被嚴苛教育,甚至被迫迅速成長的他們來說,這無疑是令人痛心的,也是刺痛他們的存在,同樣是出生于小國的皇家子嗣,為什麼他能擁有,為什麼他活得那麼天真愚蠢都能得到那麼珍貴的東西,我們同樣付出了努力,甚至是超越其百分之兩百的努力與不屈,卻隻得到了無盡的斥責與數不清的壓力與痛苦。
就因為我們出生在了法克瀾王朝而不是作為塞班王朝的繼承人?
這令人不能接受,甚至是颠覆其所有的認知,原來真有那樣的人,即便不需要怎麼努力怎麼付出,就能獲得尚好的一切。
小法克瀾除了嫉妒,也有悲傷,除了難受,還有更深的一層痛楚,為什麼那個幸運兒不是他,而是這個看起來天真到傻氣,愚蠢到令人嫌棄,讓人恨到不能自拔,巴不得多給他幾刀,讓他哭讓他遭受折磨,也讓他嘗嘗與他們相似的痛苦,但同時,他又是他們不知不覺中想要靠近的這個存在,因為他讓他們看到了不一樣的選擇,不一樣的生存方式。
在看到小王子為難而又悲傷的那一刻,小法克瀾除了有一絲快意外又夾雜着一絲不忍,穆塞,我從不想真正傷害你,但我真的嫉妒你,我不能說我喜歡你,但你真的和别的人很不一樣,我不想承認文迪和亞雷思是被你本身那種美好的品性所吸引,因為在我的認知中,你遠不如他們耀眼,你也并不優秀,在某種程度上,你甚至可以作為我們鄙視和嘲弄的樣闆,但同時,我也不得不認可,與他們站在一起的你,卻也并不突兀。穆塞,似乎你與生俱來擁有這種與各種各樣的存在都能和諧相處的能力,那種令我們鄙夷但又不可抑制向往的才能。
穆塞,你很平凡,平凡到似乎我們每一個人都能成為你,但似乎我們每一個人都不會堅持選擇成為你。
小小王子對于褐發男孩的提議,顯得有些木然,穆塞雖然心裡想要相信他的小夥伴,但出于皇室潛移默化的熏陶,他一直很敏感,他看似什麼都不懂,但從某一角度來講,他又能格外靈敏的感知出那種潛在威脅,關于惡意與負面的直覺。
他不得不承認有一瞬間,他是質疑的,他聽信了眼前這個男孩的言語,即便他不願意相信,甚至有些怨恨對方指出了一個他一直不肯承認的可能——原來文迪和亞雷思也在意他的身份麼,或者說因為他是塞班王朝的繼承人,所以他們才選擇和他交好,對他仁善和關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