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名。
慕雲遲在喊他第一名。
秦牧衍看向面前正在和祁宴說話的人的背影,他垂下眼,感受到胸膛那裡的鮮活。
這是與之前不一樣的感覺。
“秦牧衍。”慕雲遲回頭看了他,“跟我去找師尊吧。”
秦牧衍猛地擡起頭,“現在嗎?”
慕雲遲默默看着他,仿佛在反問他不然呢。
秦牧衍後知後覺自己問了個什麼蠢問題。
慕雲遲走下擂台,圍在下面的人群默默退出一條道,秦牧衍跟了上去,其中一位粉衣姑娘想要叫住他,被她旁邊的女子捂住了嘴。
秦牧衍:“師尊應當知道了我的事情吧。”
“當然,你奪得第一名的時候,那鼓聲傳遍浮雲宗的山頭。”
“那師尊怎麼能肯定是我呢?”秦牧衍問他。
慕雲遲:“因為師尊對你有信心。”
那你呢?秦牧衍想開口試圖問他,可是仔細想了想,這樣問出去好像有些别扭,更何況都已經比完了,再問這種問題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去尋找霄言的路程不長不短,等他們到了的時候,男人正下着棋,聽見腳步聲,“來了,結束得比我預料之中快。”
秦牧衍看了一眼旁邊的慕雲遲,“多虧師兄為我保駕護航。”
霄言聞言笑着看了兩眼慕雲遲,他就說他這個徒弟是個假正經。
“你就不必誇獎你師兄,今日我喊你二人前來,是想要讓你和雲遲下山幫我取一樣東西。”霄言說完還看了慕雲遲一眼,“你也已經很久沒回去看看了,這回正好下山,你順帶回去看看吧。”
回去看看嗎?
慕雲遲想着那裡剩下的斷壁殘垣,也是時候回去看看了,還記得上一次回去的時候應該是三年前的時候了。
那個時候是為什麼下山,記不大清了,總之不是特意回去。
“要取什麼?”
“一個黑匣子,裡面裝了一樣東西,切記不要打開,無論如何都不能打開。”
霄言難得冷着臉,神色嚴肅。
慕雲遲:“好,放心吧。”
霄言點點頭,又看了秦牧衍一眼,“此次正好也和秦家順路,你要回去看看嗎?”
秦牧衍想了想,從他拜入師門以來,也有快小半年的時間了,不知道家裡的情況如何,既然此次正好順路,那就回去看一看爹娘吧。
“好,那我們先回去了,師尊。”
霄言擺擺手,示意他們可以離開,然後繼續研究着自己的棋盤。
-
下山那天,天氣很好,慕雲遲站在崖頂望着山腳下,秦牧衍朝着他緩緩走來。
“我好了,師兄。”
慕雲遲回頭看他,“看來我的眼光不錯,這衣裳穿到你身上确實好看。”
老是穿着一身玄色有什麼意思,少年郎應該多嘗試一些新顔色。
秦牧衍嘴唇動了動,還是沒敢說慕雲遲自己不也老是穿着一身白。
霄言要他們取的東西在逍遙派。
“大師兄,既然同我家順路,那不如先到我家休息一晚再走。”秦牧衍問他。
慕雲遲随意道:“都行。”
反正于他而言,不過就是換了個地方休息而已,不過既然秦牧衍要回去,那他就跟着他一起回去看看就是了。
禦劍飛行,不過半個時辰就到了秦府。
秦府的人好像還不知道秦牧衍要回來,少年走到門前不知說了什麼,馬上就有人從裡面跑出來,見到來人後開始驚呼。
慕雲遲沒有那個興緻湊上去,隻是站在不遠處觀望着。
不一會就走出來了一男一女,他們瞧見了秦牧衍,女子激動着走上前擁抱住他,男子也站在一旁高興地說些什麼。
是很無聊的環節。
慕雲遲不打算上前去打擾,結果自己卻被其他人打擾了。
“竹蜻蜓!”
“阿爹,竹蜻蜓,我的竹蜻蜓飛走了!”
慕雲遲聞聲看過去,一隻竹蜻蜓從眼前飄過,似乎要去向遠方。
但奈何旁邊的小姑娘嘴裡一直嚷嚷着要那個蜻蜓,旁邊的男人拗不過她,打算給她再買一個。
慕雲遲瞧着那小姑娘伸出來的手試圖想要抓住那個已經飛走的竹蜻蜓,眼角還有淚光泛着。
他沒說話,隻是墊腳在空中了躍了兩步,一下就把那竹蜻蜓抓到手,然後飛回小姑娘面前。
“竹蜻蜓,我的竹蜻蜓回來了,阿爹你看,竹蜻蜓飛回來了!”
男人抱起小姑娘連忙道謝,那小姑娘,小手緊緊抓着竹蜻蜓,到了聲謝謝大哥哥。
望着那對父女的背影,慕雲遲眼睫垂下,輕顫兩下。
“大師兄?”秦牧衍轉過頭,“大師兄在想什麼。”
慕雲遲從自己的記憶裡抽出身來,看着他,“沒什麼。”
秦牧衍的爹娘見了他,連忙做了個禮,“不知道長前來,有失遠迎。”
慕雲遲:“不必客氣,秦牧衍現在也算是我師弟,二位直呼我姓名就好。”
夫妻倆互相看着對方一眼,最後還是那女子下開口:“這……”
慕雲遲不明白這夫妻倆的顧慮,“罷了,那随秦老爺和夫人吧。。”
“好的,慕道長,請進請進。”
秦牧衍站在一旁,對于慕雲遲的遲鈍感到有些詫異。
用晚膳時,慕雲遲坐在秦牧衍旁邊,秦牧衍父母應當是旁系子弟,吃穿用度算不上最金貴,但也不差。
“牧衍,這段時日你辛苦了,娘親瞅你都瘦了不少,快多吃些,都是你愛吃的菜。”秦夫人拿起筷箸就是給秦牧衍夾菜。
他那碗裡的菜肴都已經蓋住了米飯,看上去就像是一座小山。
秦老爺在一旁笑得正歡,“好孩子,辛苦你了,這些都是你娘親特意為你準備的,你去的這段時間她總是在我耳邊念叨着你。”
秦夫人瞪了一眼秦老爺,“就你多嘴。”
秦牧衍笑得無奈,但又停不下筷箸。
慕雲遲坐在那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了,這一家人的相處倒是很幸福,隻是秦家孩子隻有秦牧衍一個孩子嗎?
秦老爺和秦夫人看上去也很年輕,這個年紀真的可以生出秦牧衍這麼大一個孩子嗎。
“慕道長,這些菜肴不合你胃口嗎?”
慕雲遲愣了下,随後開口道:“不,秦夫人的手藝很不錯,隻是我有些飽了。”
秦夫人驚訝地看了一眼他的碗,然後像是出了某種技能一樣,拿起公筷就是給他夾菜。
“慕道長得多吃一些才行,那一點飯菜哪夠,慕道長看上去和牧衍年紀相差不大,身形倒是有些瘦弱了,還是得多吃一些補補才好。”
秦牧衍都沒來得及阻止,就看着自家母親哐哐往人碗裡面夾菜。
秦老爺也微微瞪大了雙眼,不知要不要阻止。
慕雲遲看着碗裡的菜肴,又看了眼秦夫人一臉關切的模樣,那雙眼有的隻是對一個普通孩子的關心。
最後,慕雲遲還是拿起筷子慢慢吃下那些菜肴。
秦老爺見狀也松了口氣,他還怕慕雲遲會因此生氣,畢竟像他這種身份珍貴的天才,很難說這種行為會不會太多餘了。
“好吃嗎?”秦夫人眼裡泛着光,嗓音輕柔。
她看着白衣少年點頭,嘴角向上揚,“你喜歡就好,要不要再來點?”
秦牧衍立刻制止,“娘,您何寫也吃啊,别隻光顧着我和大師兄。”
女人嗯了一聲,這才開始照顧起自己。
晚膳用過後,秦牧衍留在大堂和爹娘說話,慕雲遲倒是找了個時機先回房去。
等秦牧衍來找他的時候,他正泡着澡,少年站在門外敲了兩下門,見沒有人理會,便推開門走進去。
“大師兄,這是我娘親叮囑我要給你送的甜湯,你記得趁熱吃。”
旁邊有水聲,秦牧衍端着甜湯的手一抖,差點都把湯灑出去了。
他立刻放在桌上,慌忙退出了房間,離開前他還不小心看見了那人的模樣。
帶上門後,秦牧衍站在屋外思索了片刻,“大師兄你怎麼不說你在泡澡?”
屋外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慕雲遲偏過頭看了一眼屋外的身影,“你怎麼不敲門就進來了。”
“大師兄,我敲過門了,是你沒聽見……還有,大師兄還是把上衣脫掉比較好,否則将衣裳打濕了,你穿着容易着涼。”
慕雲遲怎麼總喜歡穿着衣服泡澡,先不說把衣裳弄濕了之後再穿上容易寒氣入體,把衣裳打濕了之後再用真氣弄幹,也是一件麻煩事。
“我喜歡這樣,不必管我。”
秦牧衍還想再說什麼。
“幫我向你母親道謝,甜湯很好喝。”
水聲稀裡嘩啦響起來,秦牧衍退後了一步,清清嗓子,“好。”
-
下雨了。
昨日天氣還好好的,怎麼今天就開始打雷下雨了?
“大師兄,師尊要求的那件事很急嗎?”秦牧衍站在屋檐下望着這場大雨。
這場雨實在是來得太突然了,明明昨天夜裡還星光閃閃,怎麼今日就突然下起了這麼大的雨,還夾着打雷閃電。
慕雲遲瞧着烏沉的天,“應該是不着急,那就等雨停了再走吧。”
秦牧衍瞧了眼慕雲遲,他此刻正面色不虞地盯着天。
離開慕雲遲屋子前,他留了個心眼。
半夜,雨停了。
慕雲遲的屋子裡也早就沒了人影,秦牧衍站在廊前,肩膀上落下了一隻烏鴉。
“啊啊。”
秦牧衍看了眼天色,随後也出了府。
慕雲遲要去的地方離這有些距離,而且那地方似乎很早之前就已經荒廢了,之前不知道從哪裡聽來說是那塊地方鬧鬼。
難不成他慕雲遲是要過去抓鬼嗎?
秦牧衍覺得也許是這個可能,但既然是去抓鬼的話為什麼不找他一起?
……
剛下過雨的天氣還有些濕冷,慕雲遲從無名上跳落下來,眼前這一塊地方雜草已經漲了很高,慕雲遲随手拿起劍斬開,慕府二字的牌匾落在地面上,蒙塵已久。
慕雲遲走過去看了這個牌匾許久,最後拿劍将這個牌匾一分為二。
“呼——呼——”
好像是風的聲音,又好像是人的呼吸聲。
慕雲遲擡腳走進這已經落敗發黑的斷壁殘垣之中。
但他踏上這塊土地的時候,周身的所有風似乎都在這一刻扭曲,他們像是無數個人的面孔,瘋狂地糾纏着慕雲遲。
但又因為慕雲遲拿着無名的原因,他們也隻敢在一旁胡鬧着。
空氣中似乎還可以嗅到那股燒焦的味道。
慕雲遲拿出提前買好的東西,“我又回來了,這大概是我最後一次回來。”
耳邊好似傳來了誰的呼救聲,一聲又一聲可憐又悲鳴。
“母親,如今的我有幾分像從前的你呢?”
慕雲遲看着火苗一點一點吞噬紙錢,“當年您說父親的容貌和花言巧語欺騙了您,把您困在這座府邸裡一輩子。”
“可我隻能說,這是您自己的選擇不是嗎?”
女人自刎的場景還曆曆在目,死前仿佛解脫一般的神色,是他這麼多年來都難以忘懷的。
“您明明可以選擇反抗不是嗎,他和那個女人生下的孩子死在您懷裡的時候,您究竟是抱着怎樣的感情,請原諒我不明白,既然這麼痛苦為什麼還要拖着呢。”
明明當年有能力将這個府上的人殺盡,可偏偏選擇了一個最懦弱的方式,明明知道那些人給他喂下的膳食中都帶有藥物,為什麼不拒接不反抗。
隻要幾句花言巧語就可以騙到,是不是太簡單了些。
“您殺了那個孩子之後,他又和其他女人生了,隻可惜那個孩子被人害死在腹中。”
“母親您殺了那個女人的孩子,那個女人又去殺了别的女人的孩子,真是一出好戲,到最後隻剩下被迫病弱的我,和那些瘋子。”
“不過我想他們到最後也沒有想到,我一個被他們養成了病秧子的人,居然可以放出大火但他們全都葬身于火海之中,您知道那時的我有多痛快嗎?”
被迫吃下藥膳的那幾年,每一次病來時都像是在鬼門關前走了一遭。
“慕雲遲這麼厲害,是哪個世家的子弟?”
“慕家,我倒是有聽過三水木的沐,但是這個慕我還真沒聽過。”
“是哪個小世家出來的?為什麼不見他們宣揚?”
回想起當年聽到的這些傳聞,隻覺得好笑。
慕雲遲的慕早就不存在于這個世上了。
正因為沒有什麼名氣,沒有出過什麼天才,所以才想拼命将姓慕的慕雲遲留下來,哪怕是用盡所有藥材,将他養成一個病秧子也在所不惜。
隻是因為慕家需要有一個天才,來宣揚維護着所謂的名聲。
隻可惜啊,最後全都被一場大火毀了。
慕家總共二十人左右,到最後還因為沒有錢結資,仆人盡數散去,不過祖上倒是有富裕過,隻可惜是昙花一現。
想當年,慕雲遲的母親也是天生劍骨,她的天賦在當時也是屈指可數的,可惜就這樣被一個擁有着好皮囊和花言巧語的男人給騙去。
男人這種生物最會僞裝了,他慕雲遲也不例外,畢竟他要是不會僞裝,又是怎麼做到一把火把慕家全都燒死的。
慕雲遲的瞳孔中火光在不斷跳躍着。
“其實後來我有想過我這麼做會不會對他們太殘忍了,但我反思許久,值得出這麼做反而還便宜他們了。”
慕雲遲拍拍身上的灰,看着那點火光越來越小,直到燃盡消失。
他這些年來,所受的苦難,又有誰會在乎呢。
“慕雲遲!”
慕雲遲轉身時,一抹藍色的光纏着他,那抹孤魂嘴裡反複念叨着他的名字,好像這樣子就可以将他身上的血肉啃下一塊。
“慕雲遲!”
“你是慕家的人,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心!”
“我會一輩子纏着你,我會一輩子纏着你的!”
慕雲遲輕笑一聲,“那怕是沒有機會了,我以後都不會來了,你就一輩子都困在這裡吧,爹。”
在慕雲遲喊出這個字的時候,不遠處黑色的身影似乎動了一下。
秦牧衍來得有些遲,他隻看見慕雲遲被鬼魂糾纏住,然後聽見慕雲遲喊出了這個字。